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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默然不应,只是看着儿子活泼的背影,秀美的双眉轻轻蹙起来,骤然陷入沉思。
是夜,阿恒正在屋内专心致志指挥一套木质偶人行军打仗,忽然抬头望向母亲,问道:“娘亲,那大师如何知道你的名字?”
她正在替他缝补一件小褂,闻言一怔:“什么?”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很久之前,娘亲和这位大师是认得的。”
“那他……认得阿爹吗?”阿恒忽然抛下手中人偶,一双透亮的眼睛灼灼看着维桑。
“不认得。”维桑伸手将他抱在膝上,下颌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问,“阿恒,娘亲送你去见你阿爹,好么?”
阿恒急急回过头来,“娘亲你说真的么?”
她将他搂得紧一些,想起适才在大雄宝殿,阿恒似模似样地同她一般跪下祈愿,口中念念有词的,却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菩萨保佑我能见到阿爹……
她心底苦笑了下。自己以前赌咒发誓说过,不愿孩子再踏入帝王家,可心中分明是知道的,这孩子天生聪慧,甚至能比那人更为适合那个至尊之位……
终究,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伸出手去,抚了抚他软软的额发,年轻的母亲看着孩子带着浓浓稚气的小脸,微笑道:“是真的。”
永维四年,对于朝廷来说,既平稳,却又暗流涌动。
在永嘉胡乱中被付之一炬的皇宫终于在去年五月修缮一新,皇帝便从太极殿搬入了新的宫阙。六月始,朝廷之上陆续有臣子发声,要求皇帝立后选妃,充实后宫,尽早诞下皇子,是为国之根本。
最开始只是几个小言官上书言事,皇帝也只看了看,扔到一旁不理。
随后,朝中大臣开始联名上书,直言“以帝鼎盛之年,而无子嗣,国危矣”。
接到这本奏折的时候,皇帝正在同大司马景云下棋,倒是停了下来,仔细看了遍,伸手揉了揉眉心道:“朕的家事,如何成了国运?”
景云手执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上,低声回道:“陛下,天子无家事。”
皇帝淡淡抿了抿唇,却转了话题道:“冉冉呢?今日怎得不带进宫里来?”
前年皇帝将前户部尚书、陆大学士的独女指婚给景云。
下旨的前吉日,他还特意将景云召进宫来,“你真要朕指婚?”
景云沉默片刻道:“臣只要妻子温顺良善,陛下选的陆小姐,臣觉得很好。”
皇帝的双眸平静无波,淡声道:“那么倒是朕多虑了。”
景云看着他,眸色中隐含复杂之意,良久,叹道:“情爱一途走来,不是每个人,都有陛下这般的勇气与坚忍的。”
皇帝一笑,不再劝说他。
第二年,景云便有了长女冉冉,粉雕玉琢般的一个小女孩,抱在手中会用乌溜溜的眼睛瞪人,皇帝很是喜欢,常常要景云带进宫来逗玩。
“陛下这般喜欢孩子,为何不要个亲生的呢?”
“这么说,这封奏疏,你也是知情的?”皇帝随手将未看完的纸本扔在一旁,似笑非笑,俊秀的眉宇间却已经蹙起薄怒。
景云单膝下跪,却毫不退让:“陛下不能因为一己情爱,置国祚而不顾。”
这些年早已喜怒不动形色的皇帝豁然站起,拂袖之下,整盘琉璃棋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不绝的声响。屋内立刻跪了一地的内侍与婢女,人人凝神屏息,不敢有丝毫异动。
“陛下,这封奏疏上,不止有我的签名,亦有连秀、孟良,宋安……皆是当日随你起兵的老部下。臣等的心情,望陛下亦能体谅一二。”
“我曾答应过她……”皇帝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来,竟似还有些恍惚。
“她都已经死了!”景云咬牙道,“再深厚的约定,也都过去了。”
皇帝依旧蹙着眉,缓缓摆了摆手,竟不再理他,径自走了。
此后,各地求请皇帝立后选妃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飞来。
在这滔天的浪潮中,始终岿然不动,不曾上书的,却是如今被贬在锦州做转运使的元皓行。也曾有幕僚旁敲侧击,问他道:“大人关心天下事,为何独独对此事置之不理?须知这也事关国运啊。”
彼时元皓行正在提腕写字,左看右看,均觉得那一捺不够有力。只是既然落笔,无从更改,他便只得放下了狼毫,淡淡笑道:“皇帝不会听的。”
他净了手,又摸摸鼻子,低叹道:“当年我本该记得这一茬……他又怎肯让旁的女子生下自己的子嗣呢?”
可事到如今,他亦只能期盼,或是时光模糊了君王如铁的意志;又或者……世上或许还有奇迹吧。
皇帝虽不厌其烦,但在后宫一事上,却也始终心志坚定,绝不肯退让半步。朝廷之上,接连贬退十一名三品以上官员后,终于将奏疏返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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