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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这些刺客后来去了哪里,当探听了一整天消息的赫曼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发现他的卧室大门敞开,一名中年人坐在他的书桌边,桌面放着一叠羊皮纸,他的风闻录。
“伯爵大人……”赫曼喃喃。
“我看过了。”他的伯父用一句话解释了所有,“你是个聪明得出人意料的孩子,我很惊讶,过去的我居然没有发现这一事实。”
赫曼垂手低头,谦恭谨逊。
“你可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伯爵问道,然后他告诉赫曼,深受国王宠信的侯爵大胆地向白船派出了刺探者,不仅徒劳无功,还遭到了羞辱式的报复。事情将被掩盖过去,因为王国既不能停止和这些居心叵测的的异国人的贸易——无数商人正在为神奇又精美,同时堪称廉价的大量商品血蛭般赶来,在异国人和那些商人身上,不论其他收益,仅过路费和交易税就令人头晕目眩,也不能停止异国人对王国土地的收购——目前大都是些偏僻,荒凉,不值一看的贫瘠田地,水沟,荒山野岭之类,没有人想看到异国人带着他们赚取的巨额财富离去,那是在对王国放血……
“所以这是一项对王国至关重要,几乎能决定所有人未来的使命,”伯爵说,“你可愿意为了王国的安危,家族的未来,做一个忍辱负重之人,用你的聪明和敏锐为我们取得情报?”
他看着赫曼,“只要你能归来,我就将你列为第二顺位继承人,国王也将对你授予爵位。”
“为什么不是第一顺位?”
“那是为了你好,孩子。”伯爵说,“会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的学习还不够,看来我需要亲自对你教导一段时间。”
夏拉是个女孩,母亲在她还未记事的时候就已病死,身为码头苦力的父亲娶不起第二个老婆,何况他也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夏拉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遑论“教育”、“未来”和“荣耀”一类的字眼,十岁之前,她是码头上四处蹿行的耗子之一,侥幸未得大病地活了下来,并且牙齿没有损伤太明显——她害怕和躲避绝大多数争斗,虽然撞不上什么“好运气”,却也尽可能地保护了自己瘦小的躯体,十岁之后她的父亲开始对她履行职责,她开始有规律地获得食物,不再饥饿地去郊外剥食嫩枝,她的头发不再像块毡布,隔一段时间擦拭手脸,她的父亲以一只野兔作为报酬,使她得以和邻居的女人学习浆洗、缝补衣物,烹煮食物和看顾家禽等等,每日邻居和家中的家务完成后,她不仅在深夜有家可归,还能在火堆前铺一张浸满油泥的粗麻垫布,获得安稳甜美的睡眠。
父亲有时也会抚摸她的头发和肩膀,,面带笑容称赞她是个好女儿,所以以后也一定要做他的好妻子,决不能像她那个可恶的母亲,他不仅愿意娶她,还为她看病付出了足足十个钱,她居然只活了三年,连个有用的儿子都没有生下来——不过在成为妻子之前,她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替母亲补偿父亲。
在邻居女人告诉父亲她已经足够十二岁的第二天,她被父亲带去浴室,洗了可能是记忆以来的第一个热水澡,浴室里的女人把她搓洗得像是脱了一层皮,然后她们给她穿上一身带花边的衣裳,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扎起来,用颜料在她的眼睛底下画了一朵花儿。
“真是个可爱又可怜的小东西啊。”她们用一种充满同情但又空洞的语调说。
然后她回到了自己信赖仰慕的父亲身边,被他带去了一个充满人,并且除了人和牲畜几乎见不到其他东西的市场,她的裙子溅上了泥点,她低头用指甲去抠的时候,在裙摆上看到了其他陈旧的痕迹,它们点点滴滴,甚至是成片地染在裙摆上,有点儿像……
父亲推了她一把,她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两步,手扶住笼子的边沿,一个几乎像她的家那么大,只是更低矮的笼子,里面许多跟她同样稚嫩的面孔齐齐转过来看着她,父亲又轻轻推了她一把,“进去啊,快去。”
她还是走进了笼子,同时有点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父亲的面孔在逆光中,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急迫,“记住我说的,记住看有钱的老爷!你能做到!记得!”
他很快就被人搡到一边,另一个成年人大力关上了笼子,铁索和铁锁碰撞出声,然后静静垂落在她头顶,她低下头,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那群孩子堆,把自己的面孔藏进他们之间。
她现在又是“耗子”了。
许多人在笼子面前经过。有些人看都不看,有些人会打量这些男孩和女孩一会,有些人会上前问价,然后摇着头走开,看管笼子的人对这些人毫不在意,目光只在衣饰鲜亮的行人身上流连,真正的主顾上门的时候,他们就从笼子外伸进来一根棍子,用扁平的前端把一个个孩子的面孔抬起来。
没过多久两个女孩就被挑走了,付钱之前那个人朝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她回以他呆滞的眼神,他于是不再注意她,用绳子牵着那对姐妹离开了。很快又有人过来挑拣货品,这次她一眼就被看中,他们把她拖到笼子边,捏着脸颊检查她的牙齿,把她的裙子从下往上撩起的时候,一阵喧闹声响从远处传来,许多人大声喊叫,把一句话送到市场各处:
“封市——封市——封市——”
“奉拉莫斯伯爵之名,今天人市被老爷包下了——”
刚刚带走两个女孩的人又匆匆走了回来,把她们重新塞进笼子里,但点算钱币数目的卖主和买家脸上并无多少不满之色,说了几句话后,连笼子的主人都用鞭棍甩出两个部下,让他们跟着兴冲冲的人流朝一个方向小跑——“伯爵老爷的贵客至少要买走集市六成的货,凡是把今天买卖退还的都补最少一个金币!”
集市空旷并安静下来,热闹都聚在远远的另一头,除了牲畜的嘶鸣和人的呻吟,卖主低低的议论声,就只剩下风的声音,然后风中又传来了话声和笑声,在风吹来的方向,穿着靴子和系着绣花腰带的管家带着仆人与一群异国人笑谈行来。奴隶卖主们停止交谈,望着那几人吃惊道:“白船?”“是白船的人?”
关于白船和白船之人的传闻早已传遍布王都,其中自然包括他们的衣着外貌,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有这样大的不同,即使同样长着耳眼鼻舌,贵族与商人,商人与平民,甚至奴隶与平民之间的差别一望便知,这些来自神秘之地的异乡人同是如此,他们的衣着,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口音,他们的眼神,他们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诉说着他们和这里不同,他们的目光扫过集市街道两侧时,连最麻木的奴隶都要动弹一下。他们看到了笼子们,然后走了过来。
“这么小的……也卖?”为首的男人说。
“不,老爷,他们大多是租用的。”管家用一种自然而然的谄媚态度说,“当然,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好说。”
那个男人笑了起来,“很好。”他对管家说,并没有看奴隶卖主一眼,“这里的,小的,女的,男的,我全部都要。”
父亲欣喜若狂地卖掉了她,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容,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再也不能当他的妻子了。但父亲马上就安慰了她,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一样好运气的女孩,买下她的可是一个真正的老爷!有什么比属于一个老爷更好的归宿呢,不管是当什么吧,他可是连做梦都想不到呢!
但被送走时,一个同行的男孩颤抖着对他们说,那些异乡人都是巫法师的手下,他们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孩子被买下,是给港口那座巨大白船里的怪物做粮食的,那艘船那么大,那么快,那么可怕,就是因为有一条巨兽被锁在了船下,船上烟囱里的黑烟就是它的呼吸,它的肚子大得一次能装下所有人,就像铁匠的炉膛一样天天烧得通红,他们会被扔进去,在里面活活烧成灰烬——他被拐卖之前也是一个商人之子,他知道的!
所有的孩子都颤抖起来。
——但是,夏拉在恐惧之中想,白船是什么呢?怪兽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马车停了下来,帘幕被车夫翻到车顶,软弱无力的孩子一个个被拉下去,夏拉睁开紧闭的眼睛,泪水之中,一个纯白的世界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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