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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冷酷,他说:“我来自远东工业联盟,作为第二开拓支队队长,经过玛希城三分之二居民举行的联合会议,在新玛希城建设时期,我就是临时政府的最高代表。你们可以称呼我为亚尔斯兰。”
子爵以惊人的毅力及勇气向前走了一步,他努力挺直脊背,微微颤抖地伸出手,完成了这个外邦人的见面礼仪。
没有人问临时政府是什么。在这煎熬的七日里,他们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见所未见和闻所未闻,在这两日半强制的参观中,几乎所有陌生的词语都同眼前的现实联系了起来,他们看到了这座城市的骨架和她正在生长的血肉,已经知道这是一头多么无与伦比的怪兽。
于是一个比他们能够想象的都要可怕的事实摆在使者团面前。
“时间宝贵,接下来的谈判,我们将坦诚以待。”范天澜说。
众人肃容端坐,双方的书记官已各就各位。
子爵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国王要求……国王要求非法占领了王国土地的‘外邦人’:释放所有俘虏;归还玛希城;赔偿丰勋家族的战争损失;‘外邦人’的首领要押解……至少三名发动战争的罪人前往王都,自赎其罪,签下永世不易之约。”
说完之后,他汗湿重衣。
沉默笼罩了会场。
范天澜从文件上抬起眼睛。
“这就是所有条件?”
“……所有条件。”
“那么,”范天澜说,“我们从第一条开始。”
迎着清晨的微风,安萨路牵着马匹走上大路,回身看向那座如梦似幻的城市,他神情有些恍惚。
外邦人真的杀了伯爵。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经过一场严厉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审判,将他犯下的残酷罪行公诸于世后,以下等人的正义为名杀了他。
他们明知国王的使者正在赶来的道路上,伯爵的性命是谈判的重要筹码,他们仍然从容不迫地、毫无顾忌地杀了他。他们获得的收益不过是一些依附者的感激与忠诚,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同附近领主的完全对立,安萨路确信,这么干了以后,整个王国都会变成外邦人的敌人。再来一次战争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外邦人当然不会愚蠢到不知如此无法无天的后果,他们就是明知如此仍然这么做了,甚至不介意顺手干掉国王的公使。虽然那些人最终保全了性命,但公使和他的随邑先是被软禁了七天,然后勉强获得一点可堪被称为使者的待遇不过五天,就丧魂落魄地滚了回去。没几个人知道他们来时是多么华丽高傲的模样,但安萨路已经和其他人见到了他们灰溜溜的背影,那是华服金饰都无法掩盖的惊慌颓丧。
听说使者队伍中的法师在同外邦人谈判时,公开宣称从今往后绝不参与外邦人同王国间的斗争。这可是将天赋者之外的所有凡人都当做臭虫一般的法师啊,他在面对外邦人,尤其是那位黑发黑眸的遗族首领时究竟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事已至此,在已经见识了这样多之后,他还需要去确认什么呢?安萨路终于放弃所有幻想,他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去寻找自己的伙伴。
在他疾驰的身影背后,又一艘白船顺流而下。
同此前的物资船略有不同的是,这艘船运载的主要对象有一半是人。
虽然船舱严格来说并不特别狭窄,有一定的通风设施,航程也不算太长,但拿着行李再一次脚踏实地时,相当一部分乘客还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们站在码头上左右张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河港城市,这座城市的居民也同样新奇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那些大个子,竖耳朵,长着光亮毛发的……狼人。
倘若已经离去的国王公使见到这些异类,恐怕饱受煎熬的心灵又要多加一重重担,不过在码头这样的重要设施干活的早已全是被外邦人“污染到灵魂最深处的下等人”,他们早已知道“术师”的福泽不分年龄、性别和身份,越是困苦的人那位大人越是倾力救助,那么连兽人都被感化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更何况从工业联盟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老爷,全是能干的建设者,看看他们已经把玛希城变作了什么模样!
进行了友好的接洽后,这一批九十名,分作三支工作组的派遣成员进入了城市,他们的宿舍已经准备好,短暂的休息后,这些人员很快就会开始他们的工作。这次来到新玛希城的狼人有二十五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要承担起民兵队伍的组织和训练,另一部分则加入不同的建设部门,面对完全崭新的生活和工作环境,这些撒谢尔狼人表示很有干劲。
虽然比遗族为代表的山居人迟了一步,不过相比其他兽人部族,撒谢尔人仍是能以术师直系眷属的身份自豪的,并且他们比大多数人更渴望证实自己的能力。比较之下,另外二十五人就显得有些信心不足了。他们是很晚才受到教导的一批人,结束常识课程至今不过半年,平均小学四五年级学力,只有一些基础的农业和工厂实践经验,这是因为他们的出身——这批最大三十五岁,最小十二岁的实习生,全都来自海滨地区。因而他们的实习期也不会很长,预计农场第一次收获结束,他们就会返回工业城继续学习。
返航的白船上有一批新的乘客,这批十五位出自旧玛希城,经过各种衡量选送到工业城去学习的新生性别年龄不等,视个人意愿,将在工业城进行半年到两年不等的学习,然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要回到玛希城,成为促进地区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力量。
阿托利亚和博拉维的表兄不在这十人中。前教士·现扫盲助教·关系户·沃特兰先生对此不太高兴,他倒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但——“嘿,我表弟可是残废了啊!难道他们连一个名额都不愿补偿给自己的伙伴吗?”,博拉维不理会他,他知道这位表兄只敢在他面前嚷嚷,自“外邦人”在审判大会上公开杀死十三个人之后,沃特兰在工作时就特别地谦虚谨慎了。有些奇妙的是,他虽然在私下指责开拓支队的统治过于冷酷残暴,但同时他又十分向往他们出身的“人间天堂”工业城,并且梦想能一睹传说的“术师”的面容。
“……”博拉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博拉维?难道你认为我是痴心妄想吗?”沃特兰问。
“不,当然不。”博拉维又一次诚恳地说,“亲爱的表兄,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
阿托利亚也有一个到工业城去的梦想,不过对既要工作又要学习,并且两者内容一日日增多的他来说,一切按部就班即可,只是劳博德这位前城主对这个儿子没有被选择感到了不安。作为一个丧失意气的老年人,他和管家目前既无身份,又无收益,虽说不忧饥寒——新玛希城里是没有饥饿的,而且那些异端已经承诺不会再追究他的过往,看他们正在干的诸多惊人之事,显然也没空理会他这个丧家之犬,但伯爵之死仍然给他造成了极大惊吓,并让他再度忧虑起这座城市的未来。
“以鲜血和狂热维持的统治如何能够长久呢?”他抓着阿托利亚问,“他们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会收手?他们要让国王退让到什么地步才能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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