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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洛神循声转头,见自己那个六岁的外甥萧珣,穿着一身小小的龙袍,从后殿一扇门中奔了出来,奔到她的面前,跪了下去。
“姨母若是不肯救我,登儿便不起来了!”
幼帝语带稚音,双手紧紧攀住她的衣角,睁大眼睛,仰头望着她,双眸一眨不眨。
***
一个月后,隆元二年的暮春,为了李穆准备已久的北伐大事能如期发兵,高洛神几乎是在仓促之间,完成了和他的婚事。
无疑,这是一场全城关注的盛大婚礼。
一个是高门贵女,才貌无双。唯一一首流传出去的少女时与族中诸从兄弟共同进学时所作的怀古之诗,至今仍被坊间传抄。
一个是大司马,普通南朝人的心目中,代表着南人血气和无上荣光的战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冗长婚礼过后,高洛神一身嫁衣,独自坐在大司马府那间专为今夜而铺的洞房之中,静静等待着自己生命中第二个丈夫的到来。
淡淡血腥之气,眉下一双深沉眼眸,便是当时那个前来救城的兖州刺史留给她的最深刻的印象。
但是今夜,面前的这个男子,却和高洛神印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他身着黑衣大冠,腰束嵌玉鞶带,那把遮了面容的髯须不见了,脸上干干净净,两颌之侧,只泛出一层成年男子剃须后所特有的淡淡的胡茬青痕,露出的下颌线条清隽而瘦劲,双目炯炯,整个人显得精神又英俊。
他和陆柬之,或是高洛神所习惯的父兄他们的气质,完全不同。
柬之在世之时,不但是建康年轻一辈士族子弟中的佼佼者,更是少有的从军建业者。
他的手,执风流笔毫,亦执杀人之剑。
但,纵也投身军旅,军功卓著,但柬之的身上,却少了李穆的杀气。
和穿什么无关——这是唯有经历过尸山血海、蹈锋饮血才能有的沁入了骨血里的一种令人不安的隐隐压迫之感。
他进来后,便立在她的面前,注视着她,既未开口,也不靠近。
高洛神知自己今夜朱颜皓齿,极是美丽。
从七年前柬之去后,今夜是她第一次,如此以盛妆示人。
周围安静得有些可怕。高洛神甚至能听到他发出的一下一下的呼吸之声。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紧张无比。
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了头,迎上他的目光。
和他对望了片刻后,她朝他,慢慢地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仿佛犹疑了一下,肩膀微微动了一动,随之自己除了头冠,迈步走到她的身畔。
这种时令,若穿得单薄了,夜晚起风之时,高洛神偶还会觉得冷。
应是饮了酒的缘故,他却仿佛有些热,薄汗已然隐隐透出衣背。
“可要换衣?”
迟疑了下,高洛神低声问。
他便抬手,待要解去腰间那条束缚着他的腰带,手臂忽地一顿,停在了半空。
一只纤纤素手,已朝他腰间伸了过来,指尖搭在带扣之上,停住了。
他望向她。
她已从床畔站起身,个头与他肩膀齐平。这般站在他的身前相对而立,被他衬得愈发娇小。
一双羽睫微颤。她垂下了眼眸,并未看向他。
不过短暂的迟疑过后,那只玉手,便为他解了扣带,将它从他身上轻轻除去。
他不动,只是微微低头,默默看着她继续为自己解衣,旋即顺从地转身,抬起双臂,方便于她。
外衣。中衣。当身上那件早被汗水沁湿了背的内衫亦半除之时,他感到身后那只隔衣搭覆在他后肩之上的手停住了。
他等待了片刻,最后感到那只手,抽离了自己的肩背。
他慢慢地转过了头,见她神色略僵,双眸视线定定地落于他的后背,仿佛见到了什么世上最为丑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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