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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只道他不会笑,却没想他也能纵声开怀,看样子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而且,小弟冒昧,愿与韩兄秉烛夜谈。看韩兄相貌,应是羯族吧?”高岳出言试探道,韩雍深目高鼻,高岳有此一问也属正常。
韩雍闻言先是一愣,脸上慢慢的没有了笑容,最后阴沉萧索了下来。
高岳心中直叹,怪自己还是太急了点,好像问到了对方什么忌讳处,忙道:“如有什么不方便处,便当小弟什么都没问,来,咱们喝酒。”
韩雍举起酒盅却没饮下,沉吟片刻,他慢慢开口道:“也没什么不方便。韩某父亲是汉人,母亲却是羯人和河西鲜卑人的女儿,所以我就长成这样。至于究竟哪一族属,我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算。”
“我自小在边塞长大。鲜卑儿和汉家子,两边都不带我玩耍,有的还当面骂我是。骂我是杂种。我当然气不过,上前厮打,呵呵,结果可想而知,一个人哪能打得过一群人?”
“家里本来贫穷,后来父亲又早早从了军。我就跟着母亲过活。父亲离家,等若家里没有了顶梁柱。
“可是我们娘俩还要活下去啊!我娘就走遍十里八村和县城,主动上门,挨家挨户询问可有衣物浣洗。”
“有的人家,不给活计,还骂娘也是杂胡。娘总是默不作声,忍辱离开。但她遇上有人骂我,便护我在身后,大声斥责对方,结果我母子俩更是被人笑骂一顿。”
“可怜她是一个女子,如此的不顾羞怯,抛头露面,只为赚口粮食,给她的孩子吃。”
韩雍一直举着酒盅,却没有饮下,只望着屋内跳跃扭动的烛火,双目也变得迷蒙飘渺起来。
“我记得我七岁那一年,冬天格外的冷,真是滴水成冰。那天娘一早就出去了,我又冷又饿缩在被褥里,不愿起身,心里一直在埋怨娘,跑到哪里去了。”
“到得下午,娘才回来,两脚穿着单薄的草鞋,脚底都磨得淌血。她背了一大捆衣物,笑眯眯地,说从城里揽到了大活计,但主家催得紧,要连夜洗出来。”
“娘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窝头给我吃。转身就去打水洗衣了。我看见娘的脚走在冻的梆硬的地面上,边走边直吸气,我问她疼不疼,她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不疼,我就相信了。”
“半夜里我起来解手,看见娘还缩着身子在那洗衣服。我问她怎么还不来睡觉,她说快了,快了,雍儿最乖,先去睡好不好。”
“到得第二日天蒙蒙亮,我醒了,发现娘早已出了门。等傍晚再回来的时候,她又背回来一大捆衣物,脸冻的惨白惨白,还透着青灰色。”
“我一见娘,就怪她又回来的迟,害我饿了半天。娘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大哭不止,我却不知道她哭什么,只晓得自己饿得慌。”
说着,韩雍平日里那石雕木刻般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继而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高岳心内惨然,又想起了义父,不由得唏嘘不已。他站起身,来到韩雍身前,郑重的躬身道:“韩兄!是小弟的不是,触到了你伤心处,小弟真心给你赔罪了。”
韩雍双手捂脸,哭的不能自己。良久,他才稍许镇定下来,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
他对有些不安的高岳摆摆手,示意道:“没什么,高兄弟你坐。我这些最私密的心里话,多少年都没有对人说过,今天一下子全倒了出来,心里敞亮许多,也好,不再那么堵得慌的。”
他支着额头,默然片刻,又叹口气道:“是韩某失态了,倒让高兄弟见笑。”
“韩兄好汉子,真性情,我很是钦佩,哪里有什么失态?”高岳见他缓和了一些,连忙出言安慰道。
韩雍话匣子不开则已,一开则不可收拾。他满腹心事,或心酸,或沉重,或愤懑,都沉寂心底,像那暗流涌动的火山内部,翻滚沸腾,直烧灼的心头刺痛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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