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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刚开始玩时,手指颤抖无法准确按在适当的方向键上,不得不一次次地重来。重来等待的时候,她就将气岀到手机制造商头上,MD,谁设计的这么小的按键,连放一个小指头都困难。渐渐地,她开始玩岀门道,重来周期越来越长,手指很快便能指挥如意。
等又一次铃声响起的时候,她长吸一口气,看到来电显示是明哲,便直接将手机交给吴非,但被吴非推了回来。明玉只能自己接起电话,此时她的脑子虽然还没恢复到平日里的清晰,却已经比柳青打来电话时候要强。那边明哲焦急地道:“明玉,你转告吴非,我立刻过来。让她开个宾馆房间等我。”背景是人声鼎沸。
“知道了。”明玉说完就挂了电话。但她没就此事多想,也没多余脑力考虑明哲家的事,扭头便转告给吴非,“大哥说他立刻跟过来,让你开个宾馆房间等他。”
吴非点点头,心说明哲为什么不让明成来车站接她?为什么不让她到明成家里等?想到这些,她不由冷笑。料想她的猜测不会有错,明哲未必能接受明玉的痛批,因为明玉是他的妹妹,明玉开腔之前,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弱化几分。这些话如果是他妈来说,效果大不一样。再看明玉,虽然已经不再如刚才的激动,但依然面如死灰,嘴唇没有血色。其实刚才明玉的激动也没太表现出来,若非手机掉地,正盯着将醒未醒的宝宝的吴非还不会察觉。而现在,明玉则是闭目而坐,坐得笔挺,只有眼珠在眼皮底下一愣一愣,以及持着手机的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拍打腿面。
吴非不知道明玉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说了什么事情,肯定是大事,非常大的事。换作是她,在面无人色的同时,可能早抓住身边的明玉,不要脸地迫使她听自己的心慌意乱。就好像刚才,她抓住明玉问询该如何解决明哲购房难题。她想到自己当年远涉重洋,孤身赴美求学,事事需要自己亲历亲为,作为一个举目无亲的异乡人,她经常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也曾非常冷静果断,万事不求人。是这几年的安逸生活,和相对封闭的医院技术工作环境让她丧失斗志,安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日子,将重活苦活交给明哲承担。而明哲原本承担得挺好,事事处理得有条有理。现在才知道,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经不起重压,重压之下,一切都会脱离轨道。丈夫,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重压之下,弱点无情展现。还谈什么依靠,看来万事还是靠自己。
这边吴非一边对付跳动不休的宝宝一边反思,旁边明玉看似假寐实则心中翻江倒海。
明玉没有料到,千虑一失,竟然坏在老蒙的高血压上。她不得不反思,多年以来跟随老蒙南征北战,经历多少大仗硬仗,为什么老蒙别的时候都没问题,单单在她和柳青与蒙总决策对峙时候高血压发作了呢?他是因为伤心于两个亲如子女的得力手下与他搞对立,还是另有其他原因?明玉细心地从蒙总那晚找她谈话了解她是否会去鎏金与柳青是否会跟女老板走开始回忆,对蒙总的一言一行细细回味,找出其中蛛丝马迹。但是,直到回想到蒙总让她到北京培训的那夜谈话,都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其实今天都不用回忆,这些场景早被她咀嚼至烂。
她非常清晰地记得一句话,她认为这句话是蒙总所有话中的精髓,也是这句话促使她鼓励柳青一起造反。那天晚上蒙总斩钉截铁地说,“苏明玉你听着,只要你与江北两个不动,公司岀不了大事……任何有关我将对你们两个不利的传言,你们都不能信,即使我有行动对你们不利,那也是做给人看,你们暂且忍耐。你答应我。”明玉到北京后有时间反复思考,她将这句话理解成为,她与柳青必须忍辱负重,想尽一切办法抓住市场,不让市场流入鎏金之流的手中。稳定的市场才方便老蒙清理公司内部。因为这么想,所以她感觉她在监理制度问题上的一再退让势必影响公司的市场覆盖,她只有与柳青率一众销售人员走出困境,才能维持公司在国内市场的坐大局面。她以为蒙总会理解,但没想到蒙总走向的是另一个极端,她期待的是蒙总的强烈对抗,可他居然是倒下。
明玉不得不深呼吸几下才能恢复平静,继续思考。前面的事情做了就做了,好汉做事敢做敢当,不必纠缠。她想得再多,也不如医生在蒙总床前稍微思量。她眼下必须考虑的是,蒙总倒下后,公司将由谁主导,将走向何方,而她能在其中做些什么。
柳青终于打来电话,“现场播报,公司高层该来的都来了,蒙家母老虎也来了,很活跃。不该来也来了的,有鎏金一个副总,还有几个业内人士。我准备挨母老虎骂,你一到就给我电话,不必非来医院挨骂不可。”
“这顿骂不可以不挨。你先挨着,受不了就走,我很快就来接上。”
蒙家母老虎是蒙总太太,原先与蒙总同一个公司,一个搞销售,一个做财务。蒙总反岀旧公司时候,太太不得不跟出来,暂时掌管新公司财务。但是蒙总不喜欢新成立的公司也如旧公司一样,里面充满内戚外戚,羽翼才丰时候,就把太太的大权削了。蒙太太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当时在公司发动群众斗蒙总,虽然败落,但还是落下个母老虎的美名。可从此与蒙总的婚姻名存实亡,城东城西两地分居,唯一维系的是两人的儿子。按说,今天蒙太太过来看生病中的蒙总,这是道义使然,但在现场活跃,这不是个好现象。
而为什么会在那么短时间内出现鎏金副总和其他业内人士?他们为什么竟然比柳青更是早到?怪不得柳青提出来一说,确实怪异。那么,这种怪异现象说明什么问题?
高速大巴向前飞奔,载着两个满怀心事的女人,和一个天真嬉笑的孩子,奔向终点。
在看到公里牌指示离城还有二十公里的时候,明玉才暂时收回心事,看向身边的吴非。吴非正与宝宝絮絮而语,满脸慈爱,微有雀斑的脸上似乎不再带有上车时的愤懑。明玉看了会儿,才对吴非道:“大嫂下车后去哪里?我先送你过去。”
吴非几乎是没有考虑,便道:“这儿有什么安静一些,人员不会太杂的宾馆?三星就好,我带宝宝过去住几天。你只要告诉我地址,你忙,就别管我了。”显然是早有考虑。
明玉听到“住几天”这三个字,大致领悟到什么,便道:“宾馆不方便,尤其是对宝宝而言。你住我那儿吧。我没有贵重物品,所有抽屉你都可以拉,除了内衣其他你随便用。很近的地方有大型超市,吃饭不成问题。我最近几天估计很忙没空回家,不会打扰到你们,但也无法照顾到你们。如果答应,我等下顺路带你过去。”
吴非稍微考虑一下,便答应了。毕竟,住宾馆是笔不小的费用,而对宝宝来说,喝奶吃饭太不方便。主要是,她相信明玉。她很真诚地接受明玉的好意,“谢谢你,明玉,我很需要你提供的帮助。但我想静一静,好好考虑一些事情因果。请你别透露我住在你家。”
明玉心说果然猜得不错,吴非生气了。她没多话,只是就事论事地道:“我公司这几天会天翻地覆,我没空管你们的事。这是我名片,有需要给我电话,我会让秘书联系你。家里的电话你随便用,但请别接来电。”
“谢谢。”明玉越是说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含糊,看似不是非常热情,但吴非越是放心,也很是感谢。把话说得清楚,框定她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大家后面也不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吴非抱起宝宝,心说还是让宝宝来表示吧,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明玉肯帮忙,一大半是为了她怀里的宝宝。她叫宝宝亲亲姑姑,宝宝偏偏这会儿逆反心理重,不肯答应。明玉也没勉强,只是取出手机给宝宝拍了张照。未来几天必定是烽火硝烟,希望宝宝的笑颜可以成为她坚强乐观的动力。
明玉果然没有废话,带吴非到家后,留出备用钥匙,放下一把钱就走,来去如风。放钱的原因是考虑到吴非带着美金来,人民币未必够,抱着小孩子出去兑换不方便。大门关上后,吴非感觉这个房子异常安静,安静如她在美国的家,晚上睡觉时候不闻一丝声音。整个空间只有宝宝好奇地跑来跑去,小鞋子敲地上“嚓嚓”的声音。
吴非是学工的,四处打量,看出原来是这所房子装修时候特别注意了隔音,窗户是真空玻璃外加普通玻璃。墙壁屋顶地面全部用原木封闭,估计原木下面还有隔音层。这还是吴非回国后遇到的最安静的房子,比宾馆都安静。吴非心想,当明玉一个人在这屋子的时候,这里清寂得像广寒宫。
明玉则是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吴非的事,明哲再来电话追问,她就一个“下车后各自走开了”打发,才不管明哲怎么着急。她打车直奔医院。
奇怪的是,似乎所有人都站在走廊上,包括蒙家母老虎,远远就听见喧嚣呼喝。明玉走近时候,众人眼光刷一下都看向她,但她一眼从人群中找到柳青。柳青一脸冷笑,一如他平时出了名的冷面小生形象。
柳青看见明玉,便立刻走过来迎住,大声向明玉说明当前情况,而同时母老虎的喝骂声也伴随而至。明玉不理杂音,专心听了柳青的话。蒙总多年高血压,早与这里的心血管专家兼院长成为好友。院长一声令下,蒙总病房闲人不得入内,所以谁都不能进去,只有听听医生护士进出时候略微讲解一下治疗进程。
听完柳青说的话,明玉只淡淡看了蒙太太一眼,都知道蒙总早就另有怀抱,不知这蒙太太还在这儿起劲个啥,给谁看谁不相信。明玉轻轻对柳青道:“那么说,在这儿待着没什么意思了?”
“对,你已经露过面,挨过骂,我也已经告诉他们你是千里迢迢赶过来,已经尽足本分。走吧,待这儿没多大意思,待着也是吵架,我们得找地方商量一下。”柳青说完,便大声吆喝岀几个名字,让他们跟他一起走。同时又留下江北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留守,随时通报医院情况。还没等明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扯起明玉离开。他们身后跟来几名大员,有集团公司财务总监老毛,集团进出口分公司总经理,集团公司下属二、三分厂厂长等,但没有一个集团公司副总裁。明玉了解柳青的意图,这几个人都是平级,如果出现一个副总裁的话,势必副总裁想要坐大,大家无法平等协商。明玉将手臂从柳青手中扯岀,但拍拍柳青的后背,直呼“好样的”。
下一刻,大家汇聚离医院最近的进出口公司会议室闭门探讨未来走向。
明哲风尘仆仆饥肠辘辘地赶到明成家时,是老父苏大强给开的门。明哲见此心中一沉,明白吴非肯定没来明成家。但他不便将焦虑流露在脸上,接了父亲递给他的毛巾进客卫洗脸。忽然感觉手上老爸的毛巾滑腻腻的,令人不得不想到肮脏小儿人中之上一伸一缩的鼻涕。他掂着这条毛巾犹豫了一下,从洗衣机旁找来肥皂清洗。打好肥皂,第一遍竟然搓不出泡沫,只得冲洗一次再打一次肥皂放着。顺便又找来疑似脚布的一块毛巾,一起洗了。心说明成还请了钟点工呢,怎么连老爸的毛巾都不管管。
苏大强非要跟着一起挤在狭小的洗手间里,看见明哲给他洗毛巾,他又是诚惶诚恐,又是高兴,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个大儿子对他还比较关心。他搓着手在一边看着,喉头里发出类似“嘿嘿”的声音,像是羞涩孩子的笑。
明哲明显闻到老爸身上发出的浓重体味,又想明成夫妻也不容易,每天在那么小的空间里享受老爸的体味。忍耐能天长地久吗?很不可能。所以还是必须尽快解决老爸的房子问题,让老爸搬出去住。吴非那里……还有明玉,她们哪里了解他的苦衷啊。而且,明玉的话说得那么难听。
明哲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回头对他爸道:“爸,有没有吃的?我一路过来没有吃饭。”
“有,有,我给你煮泡面吃。”苏大强说着便转身出去。
明哲忙追问一句:“爸,你晚饭吃的是什么?中午呢?”
“早上是朱丽上班前做的三明治,中午明成没回来,我就吃泡面。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单独与大儿子在一起的时候,苏大强的话就多了起来。因为他感受得到大儿子对他的好,他可以畅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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