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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谢时观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同样端方有礼地请她入内:“殿下这才刚醒,委屈王妃在廊下久等了。”
堂屋里一张长案后,换了一身干净常服的沈却正襟危坐着,成婚数年,眼前的这位王妃依然叫他感到陌生而疏离。
今日她着一件襦衫,红衫窄裹小撷臂,很轻薄的一袭红裙,这般样式,就是京都之外的颍川,也很早就不时兴了。
自从嫁入王府后,她便再没穿过这般艳色了,如此绮罗粉黛、衣香鬓影,简直叫人轻易挪不开眼:“这一身是妾身十三那岁常穿的,如今穿着已有些显小了。”
沈却面上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态,又不明白她为何要忽然同自己提起这些,因此并不很上心地抬起手:“王妃若喜欢,让底下绣娘摹着裁出件合身的便是。”
王妃缓缓摇头,谢时观脸上的牙印那样显眼,她不可能看不见,只是故意装聋作哑,如今进了屋,又隐约瞥见了沈却颈侧的斑痕,心里便有了几分猜疑。
“殿下听妾身说完,”她娓娓道来,“也正是十三那年,妾身在兄长身边遇逢一位少郎君,一身文气、惊才艳艳,可惜他出身低微,不过一个九品小官家中庶子,妾身同他注定无缘。”
这些话她从来不曾同旁人言及,更何况是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可提起那郎君时,她眼中便像是闪着流光含着笑。
“十五那岁,爷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娘应承天家婚事,将妾身许给了殿下,父母之命不可违,天家之威不可欺,妾身若是违逆,只怕一家子人都要受到牵累,”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紧接着又道,“为着家族荣光,为不负爷娘养育之恩,妾身已忍了许多年了……”
“前岁他进士及第、甲榜第二,原以为此后踏入官场,便可平步青云,却不想遭奸人陷害,叫官家贬去了岭南。今日他行至颍川,在此地稍作停留,妾身……”
她眼落下去:“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王妃心思敏颖,明白沈却对自己虽无男女之情,可他心里似乎总存着那抹不去的愧歉。
她敢冒着如此风险来坦诚,就是料定了平王殿下仁善心软,即便不肯她脱身,也决计不会将她及娘家都拉下水去。
不待沈却抬手,身侧那长随却先一步展颜而笑:“王妃如此情深,着实令人感动,殿下何不做做好事,放了这对苦命鸳鸯?”
沈却虽自知非她良人,可他从来规矩,把发妻送进旁的男人怀里这种蔑伦悖理的事,怎么想都无比荒唐。
因此他抬起手:“王妃又怎知那人会待你好?”
留在这王府上做个本本分分的王妃,后院里不曾有姬妾庶儿缠烦,每逢元日春假,还可回京探看探看爷娘姊妹,好歹也算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可王妃却像是去意已决,朝着案前人直身而跪:“妾身愿随他而走,同他渔樵耕读、漱石枕流,此去即便是沦为农妇,也绝不后悔。”
沈却再无话可说,只好偏头示意谢时观展纸研墨,写一份放妻书予她。
谢时观却不肯动:“殿下何苦麻烦?这封放妻书一下,您少不得要遭京中圣人帝后盘问,到时只怕王妃母家也门庭无光,倒不如……”
沈却缓缓手动:“倒不如什么?”
“倒不如对外就假称王妃染了恶疾,不幸薨逝,再办场盛大的葬礼,从此王妃也就脱去了旧时的一切,隐姓埋名地随居他乡去了。”
这般安排,自然比那一封放妻书要妥当几分,即便是他肯放妻归门,可她爷娘也未必肯她同那寒酸文士同去那贬谪之地。
沈却看向下首的女人:“你真想好了?”
女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
这日午后,平王殿下领着“王妃”柩车启行至于早已建妥的王陵,而后看着那些役力们将灵柩抬入陵寝。
太阳落山时,灵柩也同时封土。
历经数日繁文缛节、敲锣打鼓的折磨,这会儿忽然静下来,反倒叫沈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天边的云暮已经淡得看不清了,回去的路上,天上飘飘曳曳地坠下一场雪,锣鼓、唢呐都停了,剩下的唯有那漫山遍野的冷寂。
沈却忽然觉得有些孤独,如今连名义上同他相伴的人也离开了,他的生命仿佛正如天地之间这场纷纷扬扬的冬雪。
枯寂又索然。
可就在此时,一个人、一把伞,却忽然跟上前来,欺近至他身侧,他下意识偏头,又看见了那人粲然的笑:“亏属下四处去为殿下借伞,殿下怎么都不肯等等我?”
那是很拙朴的一只油伞,伞面很小,逼得两人只能紧挨在一起,这人想必是一路跑着追上他的,贴过来时口中微微气喘,一身的热气。
谢时观总是不分场合地要同他亲昵,正如现在的油伞下,后头紧跟着数众家仆组成的殡葬队伍,可他却也旁若无人地同他厮磨耳鬓:“都忙了这么多日了,殿下什么时候能把钥匙赏我?”
沈却装作没听懂,冷冷地:“这儿不必你伺候。”
说罢便拿住了伞柄,要把那油伞抢过去。
谢时观手上使劲,不肯把伞给他,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殿下若不肯给我,那属下便只好去请那锁匠上门来,当场为您磨一把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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