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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他叫宋天耀
位于中环偏西的摩罗街原本是一条街,但是却被乐古道从中间划开,分割成了两条街,变成了摩罗上街和摩罗下街,虽然地图上或者政府的市政规划图纸上会标注这是两条街道,但是如果行人走在这两条街上,是绝对不会感觉到任何差别。
这条街原来的本名已经没人记得,摩罗街是大家约定俗成的名字,摩罗,是本地人对头缠厚重布巾、信仰锡克教的印度人或者巴勒斯坦人的俗称,印度之前还没独立时,很多印度人来香港谋生,除了一小部分贩卖南亚香料或者咖啡的印度商人之外,大多数印度人在香港是当兵,做警察,做看更保安员,海员以及开设印度小食店等等维持生计,在香港只能算是中下阶层,这些在香港中下层讨生活的印度人,当年就聚居在摩罗街,如果香港人早上从这条街走过,就能看到满街都是头缠毛巾的白衣锡克教徒,所以被称为摩罗街。
印度1947年分裂独立为印度和巴基斯坦两个国家之后,在香港的很多印度人或者返回了印度故乡,或者与本地女人结婚生子,迁出了摩罗街,如今摩罗街上真正的印度人只剩下三十多户,剩下的房屋店铺,都由从内地因为逃避内战战火而来的小本生意人盘兑下来,最开始是几家经营颜料纸张笔墨兼卖旧画的商铺,后来又有毛笔,钟表,古董,家具,旧货等等商家搬来,到现在,已经成了香港一处古玩市场,而最初经营印度小食店的印度人店铺看到中国人卖古董旧货,也干脆的把食品店改成了旧货店,让亲人从印度收些看起来稀罕的旧古董杂物,摆出来售卖。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从一家临街店铺里逛了逛再出来之后,宋天耀对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被认定为英国乔治王时期银质洛可可风格墨水瓶的安吉—佩莉丝问道。
安吉—佩莉丝把这个墨水瓶小心翼翼的装入自己手袋内:“这里简直是个巨大的宝藏,这种银质墨水瓶在那时可是贵族才拥有的,而这家店铺的印度老板只收了我四百港币,虽然它的确有些破损,但是用来收藏完全没有问题。”
“四百块港币能兑换很多白银了,小姐。英国高官们可没兴趣来印度人和中国人开的旧货市场,他们更喜欢去你说的先施百货,但是看到你现在的表情,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会喜欢这里的礼物。”宋天耀开口说道。
他和安吉—佩莉丝来摩罗街之后,对中国人开的店铺完全没有兴趣,直接进了那些印度人开的旧货店,从英国东印度公司进入印度开始算起,英国已经殖民统治印度大陆两百多年,两百多年的英国人殖民统治,能让这些印度人在自己家乡收集到很多英国安妮女王,乔治王和维多利亚时期的银器或者其它古董。
刚进了第一家店,安吉—佩莉丝就选中了一盒封藏完好,来自伦敦的敦宁伯爵茶,她已经很久没能闻到正宗的伦敦茶香,虽然如今吃住都在英式酒店,并不缺英式下午茶,但是敦宁这种在伦敦只有一家店,大部分藏品还要供应皇室和贵族的伯爵茶,还远不是在香港这种远东城市就随意能买到的。
逛到第三家店,就又入手了此时在她手袋里的那个所谓乔治王时期的纯银墨水瓶。
看安吉—佩莉丝的模样,似乎不把宋天耀给她的那点钱都花光,她是无法走出这条街的,果然,哪怕是个再淑女的女人,在购物这项天性面前都是狂热的。
在某家印度旧货店,宋天耀挑中了一个桃花心木嵌银制罗曼图腾,底座下还阴刻着福克斯—刘易斯标识的雪茄保湿盒,把表面覆盖的灰尘抹去,打开盒盖,除了厚重精致的木制盒身,盒内还配有一支专门用来测量盒内湿度的湿度计。
他不知道这个雪茄保湿盒在1951年的伦敦会卖到多少钱,但是上一世去伦敦购物,在号称两百年历史的福克斯—刘易斯雪茄老店,他看到过类似的雪茄保湿盒,报价两千英镑。
不知道对方口味的情况下,送第一次见面的英国男人雪茄是有些不礼貌的一件事,但是第一次见面送个古老雪茄品牌的雪茄保湿盒,勉强能算不俗,也还实用。
而且对面的印度店主正朝他张着十个手指,用半生不熟的粤语不停的重复:“一百,一百港币,那些图案是银做的。”
这让宋天耀对这位阿三店主印象大好,本来想买完就走,现在则为了店主的廉价销售停下来,继续朝咖喱味浓郁的店内多走了几步继续打量那些旧物,又选中了一套英国老式插花工具,当成那位石夫人的见面礼。
最后在阿三店主的笑容中,宋天耀拖着不愿意离开的安吉—佩莉丝艰难的走出摩罗街:“鬼妹,你是一个淑女律师,不是一条看到财宝就要抢到手中的人形母龙。”
……
褚孝忠与秘书一起走出先施百货公司的大门,早就候在停车场的司机从车上下来,一路小跑过来接过褚孝忠手里已经包好的礼物,又快步赶回去帮褚孝忠打开后座车门。
等褚孝忠与那位干练的女秘书在劳斯莱斯的后座上坐稳,司机从后视镜里开口询问:“褚先生,去哪里?”
“去山顶餐厅,把我和泳恩小姐送到皇后大道,你在车上等。”褚孝忠对司机吩咐了一句。
等汽车缓缓开动,那名被褚孝忠称为泳恩小姐的女秘书才开口说道:“今晚山顶餐厅那位石智益副处长约见五个人,除了褚先生您之外,还有刘冠春的五公子刘福兆,他半年前刚刚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华尔顿工商学院取得工商硕士学位,回港后又没有进入家族产业与四位兄长争位置,之前已经在游艇会见过石智益副处长一次。除了他之外,还有吉东浦先生的三公子吉悦阳,的士大王古忠的四公子古德祥,最后一个,是您的弟弟,褚孝信信少。”
“阿信?”褚孝忠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石智益在每天晚餐前的等餐时间,见了不少生意人,前几晚见的都是些年纪稍大,三四十岁正值当打之年的人物,最近两日,则是各个华商大家族的下一代,本来褚孝忠如果只是守成,继承父业,完全不必要来见这位履新的副处长,但是他显然不想仅靠着父辈余荫度日,他与友人合开的货仓,吹塑等新兴生意,正处于需要与工商业管理处打交道的时机,所以褚孝忠才想要与这位副处长先熟悉一下,就算不用留下深厚印象,也方便日后再展开交际。
今晚的这些人,无论是英国人眼中香港四大家族之一刘家的五公子刘福兆,还是东亚银行吉家的三少吉悦阳,甚至是暴发户古忠的庶子古德祥,褚孝忠都不奇怪,这三人,多多少少在家族中地位都有些不稳,直白的说就是家族未来继承人不会是这几位,可是这几位又有些能力,所以家族可以提供一定的金钱支持,让他们自己走出来开疆辟土。这种人见石智益的心思才是最热切的,他们想要尽快积蓄财富,让父辈看到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期冀在将来家族继承人之争中夺回些主动权。
最奇怪的,就是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褚孝信。
“他最近的利康不是准备做禁运品生意,那种生意也是拿出来同这位副处长讲的?胡闹!”褚孝忠脑中思绪闪过,冷汗都快要从额头滴下来。
做禁运品生意,找些海关的英国籍中级官员,打通好各个关节,就能把船安安稳稳的开出香港海域,这种事无论是港督还是普通的英国水兵,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绝对不能出现走私商堂而皇之的跑去和一个踏入香港殖民政府高层行列的英国鬼佬去讨论“我准备走私,你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把走私利益分你四成”这种话。
这件事可不是褚孝信在外面因为女人与其他不成器的公子哥争风吃醋,他褚孝忠在旁边冷嘲热讽几句,最后结果无非花几个钱解决,褚孝信落一个纨绔名声而已。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算对褚家其他生意没有太大影响,但是恐怕也会成为一时笑柄,自己和父亲出门见客就算不被人当面笑,眼神怪异,背后悄声调侃一定是免不了的。
“马上帮我……”褚孝忠第一反应是不能让褚孝信胡来,想要开口让司机开快点赶去太平山缆车登车处,在那里争取把褚孝信拦下来,可是话吐口一半,褚孝忠又停下,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站在褚孝信背后,脸上挂着笑的青年。
褚孝信不可能自己想到去见石智益,一个连商行账目都看不明白的纨绔公子哥,怎么可能有兴趣与一个古板的英国人交流?
如果是那个宋天耀安排的,他应该知道自己那位老板只要在石智益面前一开口,所有底细就全都暴露,那他应该会有所准备,刚刚做上褚孝信的秘书位置,不太可能把老板重重推下悬崖,除非他自己也准备粉身碎骨。
褚孝忠慢慢呼出一口气,把上身又重新靠回座椅上,对耳朵竖起来正等着听吩咐的司机说道:“冇事,正常开去皇后大道就可以。”
旁边的秘书,泳恩小姐有些好奇褚孝忠刚才的动作,开口问道:“褚先生是担心信少?”
“想要担心,又意识到没有必要。你知不知我为咩不去随便请一位秘书,而是花高薪从香港特许秘书公会请了你江泳恩小姐这位专业公司秘书返来?”褚孝忠轻轻揉了两下自己的眉心,侧过脸看向身边的精干女秘书:“就是因为我那位弟弟运气好到每月只花两百多块的薪水,就雇佣到一个让我回想前事就后颈犯寒的秘书,我已经对他和阿信出过招,但是却害得差点把自己摔倒,而他,还未还击。”
“那位信少的秘书叫什么名字?”江泳恩语气平静的问道。
褚孝忠把手从眉心处放下来望向车窗外:“他叫宋天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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