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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约瑟夫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佩蒂格鲁接过话:“下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这种隐身的能力会在什么地方消失。我是说,葛莱蒂和波特格林都看不到我。他们应该看不到我穿的衣服,因为他们若是看到一套空荡荡的衣服站在门边,估计比什么都没看到吓得更够呛。应该会有某种系统进行控制,难道是我碰到了衣服,所以他们都看不到?”
约瑟夫说:“也有可能,就像你的衣服一样,你碰到的任何东西都能隐匿起来。”
乔又道:“但是我碰到了门,但是我觉得那门并没有消失不见。我应该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触碰到我所有的衣服。我的脚贴着我的袜子,我的袜子贴着我的鞋。我确实碰到穿着的衬衫,但是我并没有触碰我的外套啊。还有,我口袋里装的东西又怎么说?”
约瑟夫说道:“也许你有一种光环,或者说磁场,再或者是你的性格之类的,任何进入你场力之内的物体,都能像你一样隐身。不管是烟、钱还是其他属于你的东西,都能消失,但是像门、墙壁和地板就无法受你影响了。”
乔·佩蒂格鲁一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这不太符合逻辑。”
约瑟夫冷冷地问道:“你还谈逻辑?那位古里古怪的宾格教授会和有逻辑的人谈生意吗?这桩生意从头到尾哪里体现出逻辑了?他挑选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个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人,免费将一盒鼻烟赠送给这个陌生人,这人呢恐怕是这条街上立即就使用鼻烟的第一人吧。这事自始至终,哪里有逻辑了?在猪眼里,这就是逻辑。”
乔·佩蒂格鲁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么我应该带些什么东西下楼,同时让他们什么也看不到,甚至什么都听不到。”
“你可以拿一只高脚杯试试。”约瑟夫说道,“你可以这么做,当正好有人伸手拿杯子的时候,你马上提起它。你立刻就知道你触碰杯子的时候,杯子是否也消失不见了。”
“这个方法不错。”乔·佩蒂格鲁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接着,他又开口说道:“我想知道你是逐步地恢复原形,还是‘嘣’的一下子,突然就变回原样。”
约瑟夫说道:“我觉得是‘嘣’的一下子,不然那位年迈的绅士为什么要称自己为‘宾格’。我觉得实现隐身和解除隐身的方式是相同的,都是突然发生的。你要弄清楚的重点是,到底什么时候隐身会解除。”
“我会搞清楚的。”乔·佩蒂格鲁说道,“我会小心行事的,丝毫不能大意了。”他朝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约瑟夫也向他点点头。正当他转身离去时,又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波特格林,他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如果我有了一叶知秋的本事,那么他所得到的不过是无尽的嘲讽罢了。”
“有些事你也说不准。”约瑟夫说道,“对于我而言,他可不像会吃亏的人。”对话就此打住。乔·佩蒂格鲁走进浴室,从橱架上将一只陈旧的箱子拿了出来,箱子里装着一个皱巴巴的公文包,绑在上边的绳子已经断开了。他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公文包,包里装着一个硬邦邦的包裹,四周都用法兰绒裹得严严实实。法兰绒里裹着的是一只旧羊毛袜,袜子里装着一把上满子弹的0。32口径的自动手枪,光泽油亮,纤尘不染。
乔·佩蒂格鲁将手枪放入右边的裤袋里,心情无比沉重。他将箱子放回原处后,便下了楼。他踮起脚,尽量放轻脚步,随后他又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因为收音机依旧欢快地唱着歌,就算发出“嘎吱”的声响,也没人能听到。
他下了楼梯,来到大厅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但是门被锁上了。应该是上了弹簧锁,那还是将楼下改装成单身公寓进行出租的时候装上的。乔拿出钥匙串,将钥匙轻轻地插入锁孔,慢慢地转动,他感觉插销弹了回来。弹簧锁根本没锁上,怎么会这样?只有在大晚上的时候,心慌意乱的你才会这么做。他用左手握住门把手,轻轻地将门推开一些,好让锁松开,这可是一种开门诀窍。插销解开后,他又将门把手拉回原来的位置,最后取下钥匙。接着,他紧紧地握住门把手,推开门,直到他能将房里的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房里只有收音机在聒噪地响着,没有尖叫声,也没有人注视着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乔·佩蒂格鲁将头伸进门里,往里面瞧了瞧。屋子里暖洋洋的,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和人的气息,还飘散着一丝酒香,但是却空无一人。乔推开门,走进屋里,皱了皱眉,一脸失望。接着他失望的表情又变成了一脸的嫌恶。
客厅的那扇推拉门原是通向餐厅的,而今餐厅改装成了卧室,但是这扇推拉门从那时起就一直保留了下来,而现在,这扇门正紧紧地关闭着。乔·佩蒂格鲁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盯着推拉门。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捋了捋稀疏的头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表情,接着,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转身将门关上后,朝着沙发走过去,这时,他看到两只高脚杯,杯底的冰已经化了一半,一些小冰块浮在杯面上,杯子旁还放着一只开了瓶的威士忌,烟灰缸里盛放着脏兮兮的烟蒂,有一个还冒着一缕缕青烟。
乔在沙发的一角静静地坐了下来,看了看手表。自从他认识宾格教授以来,似乎已经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现在,要是他能清楚地记下拿到鼻烟的时间就好了。也许是10点20分左右,他想。时间要是能确定一些就更好了,要是能再延长一些就更好了,要是能再体验一次就更好了。这些当然更好啦,但是事情什么时候如过他的意?
他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自从遇见葛莱蒂后的每一件事都想不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动手枪,放到跟前的茶几上,坐在那儿,出神地望着它,收音机依旧放着嘈杂的音乐。接着他拿起枪,以近乎优雅的动作松开了保险栓,做完这些后,他身体又往后靠去,静静地等着。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心中平静得不起一丝情绪。他依稀能听到,紧闭的双层门后传来些许声响,但是他并未在意,一方面是因为收音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正沉浸在思绪里。
这时,推拉门滑开了,乔·佩蒂格鲁立即伸手过去,一把拿起茶几上的手枪,放在膝盖上,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他甚至都没有朝门看过去。门已经开到能够容得下一个人的时候,波特格林的身影出现了。他手扶着门,手指因为发力而泛白,身子摇摇晃晃,像是一名醉汉,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喝醉。他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角还带着傻笑,脸上和圆鼓鼓的白肚皮上都沾满了汗液。他近乎赤裸,全身上下只挂着条短裤,脚上也没穿鞋,脑袋上布满了汗珠,头发也是乱成一团。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猜不透的表情,但是乔·佩蒂格鲁没看到,因为他正盯着两脚之间的地毯,膝盖上还放着那把手枪,枪口撇向一侧,并未瞄准任何东西。
波特格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手放开了门,急冲冲地跑进客厅,目光在茶几上的威士忌周围扫过,而乔·佩蒂格鲁就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随后,他锁定了酒瓶,微微转了转身子,在距离酒瓶尚远的地方,就弯腰去拿酒瓶。酒瓶碰到茶几的玻璃表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即便如此,乔·佩蒂格鲁都未曾抬头望一眼,他能闻到这个男人的气息是如此之近,依然对他的到来丝毫未察觉。突然,他可憎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起来。
酒瓶被拿了起来,那双长满浓密黑色汗毛的手从乔·佩蒂格鲁的视线消失了。即使收音机依旧聒噪个不停,但是倒酒的哗哗声依旧清晰可闻。
“婊子!”波特格林齿间挤出一句话来,“不要脸的贱货。”他语气里满是嫌恶,十分粗暴。
乔·佩蒂格鲁微微地动了动脑袋,心里十分紧张。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间仅能容许他站起来,再无转身的余地。他站了起来,握着枪的手缓缓抬起,他的目光也随之缓缓移动。他能看到波特格林裤腰带上挤出的肥肉,还能看到他的肚囊上亮晶晶的汗珠。他的目光往右瞟去,视线停在了波特格林的肋骨上,他的手依旧一动也不动,但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乔·佩蒂格鲁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他的枪口也同样明了。枪口此时正对着波特格林的胸口,乔·佩蒂格鲁稳稳地一按,几乎难以察觉,他扣响扳机。
巨大的枪声盖过了收音机和其他东西发出的声音,极具力量的冲击波随之而来。如果你已经很久都没有进行射击的话,这肯定会吓你一大跳,因为这种致命的武器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夺取一条鲜活的性命,速度之快就犹如一只趴在岩石上的蜥蜴,“嗖”的一下就溜走了。
被枪击中的人倒下的姿势各有不同,而波特格林是侧着身子倒下的,两只膝盖先后着地,身子软绵绵的,膝盖好像黏在了地上。就在他倒下的这一刻,乔·佩蒂格鲁想起了很久之前,当他还是话剧演员时看过的一幕歌剧。
当时一同演出的是一名高高瘦瘦、柔弱无骨的男子和一名女孩。在荒诞剧表演中,那名高高的男子会慢慢地侧身倒在一旁,身体蜷成一个圈。任何一刻,你都观察不到他撞击舞台的地板。他似乎与舞台融为一体,不需费半分力气,而同样的动作,他重复了六次。他的第一次表演非常有趣,而第二次同样也很值得一观,观众们纷纷猜测他将如何完成动作。但是到了第四次,观众席中一名女性猛地惊声尖叫起来:“别再让他表演了!别再让他表演了!”然而,他还是继续表演。就在演出接近尾声之时,情绪激动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对他即将上演的动作惊恐不已,因为这样的表演是不人道的,是违反常理的,常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动作。
乔·佩蒂格鲁打住了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之中,波特格林正瘫倒在地上,脑袋靠着地毯,一丝血迹也没有。乔·佩蒂格鲁这才看了看波特格林,他的脸上满是深深的伤痕,应该是被女性锋利的指甲划伤的,确实是指甲划伤的伤口。乔·佩蒂格鲁张开嘴尖叫了起来,声音如同一头被刺伤的马一样尖锐。在他自己听来,那尖叫声似乎很遥远,就好像是从其他屋子传过来的。这微弱的声音似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张口尖叫。这声音也可能是汽车转弯速度太快,轮胎发出了微弱的摩擦声,或者是某个迷失的灵魂直冲冲地朝地狱俯冲而去的呼呼声。乔·佩蒂格鲁此时已是毫无知觉,他似乎在桌子尾端飘浮着,在波特格林尸体周围游荡着。
不管你称他是在飘浮着或者其他什么,乔·佩蒂格鲁都是有他的目的。他现在已经走到了门边,将门锁上后,又飘到了窗边。窗户虽然紧紧关着,但是有一扇并没有锁上,他随手将窗锁上。随后,他又移到收音机边,关上了它,“嘣、嘣、嘣”的声音瞬间就停息下来。接着是如太空一般的寂静,毫无半点声息,乔·佩蒂格鲁就如同被一条长长的白色裹尸布束缚着。他转身回到屋里,直直朝推拉门走去。他穿过推拉门,走进波特格林的房间,这个房间还是由餐厅改装而成的,那时的洛杉矶还是一座年轻的城市,气候干热,依然属于沙漠地带,一排排桉树被风吹得沙沙响,一行行粗壮的棕榈栽种在道路两旁。这一切都勾起了他的回忆,曾经的餐厅是一架夹在两扇北窗之间的内嵌式陶瓷橱柜,橱柜门上刻有栩栩如生的浮雕图案,门后放着一些书籍,但其实波特格林并不是名副其实的书虫。房里的床正挨着东墙,墙的另一面是早餐厅和厨房。床上凌乱不堪,上面还有一些东西,但是乔·佩蒂格鲁丝毫没有心情察看了。
窗前曾有一扇回转门,现在已经改装成一扇实拼门,稳固地嵌在门框上,门上还安装着一把旋转式门栓,而门并未拴住。乔·佩蒂格鲁心想,若是朝着门缝看去,肯定能看到缝隙中沉积的灰尘。他心里很清楚,这扇门极少会开,但是现在门并未拴住,这可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他穿过门,来到了一段短短的走廊上,走廊横穿过大厅,上方是一道楼梯。沿着走廊直走,就能到达一间浴室,这间浴室处在房子的另一边,曾经是一间缝纫室,在楼梯下方还安装着一个壁橱。乔·佩蒂格鲁打开了柜门,随手拧开了灯。柜子角落放着几个手提箱,衣杆上挂着几套西服、一件大衣和一件雨衣,还有一双脏兮兮的白色鞋子胡乱地扔在角落里。
他接着又将灯关掉,掩上门,继续朝浴室走去。这是一间很大的浴室,浴室里安装着一个旧式的浴缸,一个洗漱台,台上还有一面镜子。乔·佩蒂格鲁从旁边走了过去,瞧都未瞧一眼,这时还不是和约瑟夫谈天说地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关注细节,要全神贯注地注意细节。浴室的窗还打开着,纱帘正随着风轻轻舞动。他立即将窗户紧紧闭上,又将帘钩移到窗棂旁。除了他进入浴室的那扇门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出口,这里曾经有一扇门通往房子前面,但是现在已经被封上了,并用防水墙纸覆盖住,大厅里的其他门也是如此这般。现在跟前这个屋子实际上是一间杂物房,里面存放着一些老旧的家具和物件,还有一个浅橡木制成的卷盖式书桌,样子并不讨喜,不过是以前人们喜欢的款式。乔·佩蒂格鲁从没用过它,也从没走进过这件杂物间,所以它就静静地待在那里。
他转过身往回走,就在浴室镜子前,他停住了脚步。他其实并不想这样做,但是约瑟夫也许知道一些他应当知道的事情,所以,他看向约瑟夫,约瑟夫也直勾勾地瞪着他,神色透着不悦。
“收音机!你居然关了收音机,真是大错特错,你应该把声音调小,而不是把它关了。”约瑟夫粗声粗气地说道。
“啊,确实应该那样,我想你是对的。还有那把枪,还好我没有忘记。”他拍了拍口袋。“还有浴室的窗户,还有你应该去看看葛莱蒂。”约瑟夫用几近轻蔑的语气说道。
“还要查看卧室的窗户。”乔·佩蒂格鲁说完顿了顿又接着道,“我不想去看她,她已经死了,她早就该死了,你要做的应该是去看看那个男的。”
“她这次惹错人了,是吧?”约瑟夫冷冷地说道。
“或者说,你希望发生类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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