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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二日,紫禁城,储秀宫。
北边的秋光又是不同,银杏叶早已落光,只留下光秃秃的银杏树干在空中横出疏散的枝桠,因是今日的阳光极好,小朱子把关在笼子里的几只画眉鸟和八哥挂在了廊下晒晒太阳,那几个黑黢黢的八哥兴奋的叫着,用嘴巴沾起水,歪着头给自己梳起羽毛来,两只画眉也不甘示弱,叽叽喳喳地热闹唱起歌来。
皇帝在储秀宫西暖阁陪着懿贵妃,懿贵妃此时的肚子已然很大,穿着宽松的旗袍窝在炕上,虽然还是十月初的时间,但是咸丰皇帝担心着懿贵妃怕冷,早早就叫内务府烧了炕,如今这屋里头温暖如春,是一点寒气也感受不到。
懿贵妃拈起一个金桔,放在嘴里细细地吃了,笑吟吟地看着咸丰皇帝打着拍子,听着坐在地上的云嫔两手纷飞起舞,在弹着《渔歌唱晚》。
未及云嫔一曲弹奏完毕,御前最得宠的小太监如意拿着一摞子的折子急急忙忙地进了储秀宫西暖阁,跪下请了安,将折子给了咸丰皇帝,皇帝不耐烦地拿起最上面的一部,云嫔连忙双手抚筝,古筝“嗡”地一声,就此停声,懿贵妃也收住了笑意,仔细地看着咸丰皇帝脸上的表情。
咸丰皇帝漫不经心地打了最上面的折子,脸色一变,变得狂喜了起来,不由得高声叫了好,翻了几页,脸色又变得愠怒,冷冷的哼了一声,到底还没拉下脸来,翻了第二本折子,还是这样变幻了些神色,脸上阴晴不定,放下了几本折子,默默不语。懿贵妃看见皇帝的脸色还不算难看,于是就浅浅笑着,开口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南边的军情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咸丰皇帝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懿贵妃心里纳闷,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是什么意思啊?皇帝抬眼看到懿贵妃被自己弄得稀里糊涂的呆在那里,哑然失笑,将折子递给了懿贵妃,“你看看,这南边的局势说是不好,不能算差,也打了些胜仗;说是好,也不能说,起码赣北和皖南都失陷了,所以朕真不知该是笑还是恼啊。”
懿贵妃接过奏折,凝神一看,曾国藩在江西吉水县先败后胜,斩了千余发逆,曾国荃还亲手杀了一个太平军的指挥使,如今正僵持在吉水清江一线;安徽的李鸿章出城与发逆正面对战,用火枪队将发逆的骑兵一扫而空,却是先胜后败,不敌蜂拥而至的太平军步兵,败回到庐州府,坚守庐州府,太平军倒是没有攻下庐州府,一南一北,全部被清军给纠缠住了。
懿贵妃放下折子,喜悦地笑着对皇帝说道:“皇上,臣妾以为您应该高兴才是。”
“哦,懿贵妃有何话能让朕开心起来?”咸丰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自发逆在武昌城外江上吃了大亏之后,顺流东下,几百里之中,没有一战之敌,而如今且看着僧王在黄河北岸全歼李开芳部,现在李开芳的头还挂在菜市口呢,又在河南紧紧咬住了林凤祥,只要发逆没有援军北上,这伙子所谓的北伐全军覆灭,指日可待;如今这安徽被李鸿章黏住了北去的援军,江西又有曾国藩纠缠着发逆不让四处乱窜,为祸赣省,皇上,这说明什么?”懿贵妃放下手里的折子,“这说明咱们的军心起来了,除了能守城之外,还敢出城挑衅迎战!不仅是敢于迎战,还能杀一些叛逆,这些千余人的收获堪称大胜!”咸丰皇帝连连点头,“按照之前定下的计策,只要努力让发逆的大军锐减,咱们最后获取胜利的希望就会越来越大,些许城池的得失无关紧要,皇上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懿贵妃你所言甚是,朕倒是有些小气了,看到些许地方被发逆侵占,心下不爽快。”咸丰皇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皇上这是慈心,担心着南边的军民,只要赣南、庐州安庆都守住,僧王解决了河南的林凤祥,得胜南下,或者是东进剿灭捻军,都是极为方便,何况这还有江南江北两座大营呢,总不能是吃干饭不干活的吧?”
“极是,只要江南江北大营在洪杨逆贼的眼皮底下动些小动作,江宁就要风声鹤唳,想要倾巢出动,那就要想想老巢被一把端了的后果!”咸丰皇帝兴致勃**来,连忙叫小安子拿上来舆图,翻开细细地观看了东南形势起来。
“正是呢,皇上,云妹妹还在这里,不如请云妹妹弹一首《十面埋伏》来为皇上助兴,以壮天子之威?”懿贵妃看着云嫔坐在地上百无聊赖,转眼一想,笑着对皇帝说道。
皇帝抬起了头,对着自己东南边的布置十分满意,看着云嫔点点头,笑着说道:“云嫔的性子急些,弹奏这些铿锵的曲子最适宜,云嫔你且奏来吧?”
云嫔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细细的沉思了一会十面埋伏曲子中的意境,睁开眼,双手一拨,阵阵杀伐之声就从指下流出,云嫔的古筝弹奏很是高超娴熟,没几下,室内的众人就恍若置身于四面楚歌之中。
伴着铮铮琴声,懿贵妃毫不在意琴声带动了心脏跳动越来越快,继续说道:“不过,皇上,别怪臣妾给您泼冷水,这眼下,南边的局势还很不乐观,估摸着还有些硬仗要打。”
“兰儿你提议建立的团练如今很是堪用,江忠源、李鸿章、曾国藩所率团练乡勇与逆贼交战,所作所为都可圈可点,朕除了命地方多只应些粮草之外,还有什么局势不好的?你且说说看。”咸丰皇帝说道。
“那臣妾就说了,从南边的奏报来看,骑兵和火枪兵都极为重要,臣妾以为,骑兵若是运用得力,除了江南水乡之外,天下各处都可厮杀过去,这僧王的蒙古骑兵,曾国藩的一点子骑兵,都不够,皇上要想法子怎么样把骑兵多训练点起来才算够!”骑兵若是运用得当,可是能完虐步兵的,沙俄时代的骑兵可是打败了入侵俄罗斯拿破仑的近代火枪队,当年拿破仑50万大军,被留辫子用砍刀哥萨克骑兵杀的基本没几万了。在克里木黑海战役,哥萨克骑兵让英法两国损失不少军队,才由此诞生了红十字协会。
“还有,臣妾看着李鸿章的奏章,说是火枪队操练不甚完备,发射时间都拿捏不到位,有一会万箭齐发,浪费了火药,有些时候居然一枪未发,这才让发逆的步军占了便宜,若是能练好火枪队,正面迎敌,再用骑兵掩杀过去,何愁发逆不破!”
咸丰皇帝看着侃侃而谈的懿贵妃,神色有些恍惚,这懿贵妃的眼界比外头的那些大臣们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是不是国家之福?咸丰皇帝暂且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问题抛在脑后。“那依你之见呢?”
“骑兵的事儿臣妾不懂,就不乱说话了,不过这洋枪的事儿,臣妾想起了一句话,那就是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要找洋人去,找英夷,或者是法夷,不惜重金也要将最好的火枪,还有最好的火枪教练请了来,叫他们好好操练!”这也是日后同治年间淮军兴起时候,李鸿章打造淮军的经典套路,请洋教习,还有全副洋火枪火炮,这就是让李鸿章威名赫赫,笑傲同治、光绪两朝的资本,淮军的后续者袁世凯也就靠着这些改革过的军事,手握大权,在革命党人和满清政府之前左右逢源,篡了共和的胜利果实。
“嗯?可是这些西夷恐怕不会全心帮着咱们,听肃顺说,这些发逆和洋人们可是都是信上帝教的。”咸丰皇帝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国家与国家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友谊,”懿贵妃说出了后世这句谈论国际关系直指本质的准则性名言,咸丰皇帝没有被懿贵妃的话而虎躯一震眼冒崇拜的星星,“上海和江宁可是洋人在咱们大清的驻点,皇上您想想,日日相处着,能不能生些嫌隙出来吗?何况只要咱们能拿的出大钱,洋人们不会不动心的,洋人们可是没有半点礼义廉耻,那里能赚到钱就向着那边。”
“懿贵妃说的极是,那朕就要让他们自己个聘请洋人去,火枪火炮也自己个去买,朕只管着付钱罢了,朕不耐烦看那些蓝眼珠子和黄头发的洋鬼。”
“皇上圣明,”懿贵妃小小地拍了下马屁,“而且咱们要是用了洋人的枪炮,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什么好处?”咸丰皇帝好奇地探头问着懿贵妃。
“只要洋人的枪炮拿了回来,匠作营的老师傅拆了几条,臣妾相信,到时候,不拘多少年,咱们自己个也能仿制,洋人欺负着咱们就是靠着船坚炮利,皇上您说,咱们学了洋人的火枪兵训练之策,再加上自己会仿制了枪炮,到时候,也叫那些夷人们懂一句话!”这就是中国人最擅长的技术——山寨!日后的共和国就靠着山寨从列强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一跃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和核俱乐部的大佬,百年血泪这才告了一个段落。
“什么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光爷的仇,咱们迟早要报回来!”云嫔的筝声越发激烈高昂了起来,储秀宫内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楚汉双雄在里面厮杀着,项羽悲愤地唱着乌骓歌,抱着虞姬的尸体在左右厮杀着突围,筝声激越,似乎为着懿贵妃的深谋远虑做了一个精彩的音乐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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