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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珏一直觉得,禾晏是个骗子。
外人眼中的禾晏,仗义、豪爽、潇洒、慷慨,他眼中的禾晏,能吃、能睡、胡说八道、还贪财小气。
每个人都有秘密,人活在世上,也并非全然的善恶黑白,人心复杂,人性矛盾,但禾晏大抵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矛盾的女人。
藏匿在黑暗中不愿意让人发现真心的可怜人,与战场上骁勇善战飞扬自信的女将,看起来实在太过于不同,以至于过去的那些年里,从未有人将“禾晏”与“禾如非”联系起来。
譬如演武场上的抚越军们总是说,他们的头领归月将军心胸比男子还要宽大,行事比男子还要洒脱,从来不看回头路,永远大步往前走,有她在,军心就稳,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过就那回事。
但肖珏其实知道,禾晏并不是一个从来不看回头路的人。
对于过去,她有着比旁人更长久的眷恋和深情,尤其是那些好的、珍贵的回忆,她悉心保存,从不轻慢。
金陵城花游仙时常会让人送一些新酿的甜酒过来,她每每尝过,认真的写一封回信,喝完了,还要将酒坛子好好地收起来。润都的女人们每个季节都会送她她们亲手缝制的衣衫和靴子,刺绣精致,裁剪合身,禾晏自己都许久没有买过新衣。
林双鹤有时候看到了,偷偷地在肖珏耳边忧心忡忡道:“怀瑾,你说我禾妹妹这样下去,不会是下一个楚临风吧?”
肖珏赏了他一个“滚”字。
济阳城里崔越之偶尔也会来信,与她说说近来的好事,还有九川那头……她将信仔细看过,小心收藏,书房里的木屉里,信件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摞的老高……她舍不得烧。
她看似洒脱,对于“失去”,其实又格外恐惧。
二毛死的时候,禾晏很难过。
世上之事,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有离世的那一日。禾晏不爱流眼泪,二毛死的时候她也没哭,只是后来那几日,肖珏总是发现她时常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望着二毛过去喝水的那只碗发呆。
他就走过去,没说什么,陪她一起坐了会儿。
禾晏对“失去”,并不如表面上的潇洒。当年乌托一战后,并肩的同伴战死,先前有战事,她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后来回到朔京,其实难过了很久。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禾晏身边,至少于“失去”这一项上,永远不会出现他的名字。
这两年里,渐渐地,有许多人家的夫人暗中与白容微说,问肖珏有没有纳妾的打算。毕竟肖家两兄弟,本就格外出挑,肖璟就罢了,与白容微成亲了这么多年,有了女儿肖佩佩后,仍旧对白容微一往情深,实在寻不出空。肖珏却不同,从前世人都认为他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实则性情过于冷傲无情,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然而后来却娶了一个校尉之女禾晏,且对妻子十分宠爱。
冷心冷性的人一旦开窍动情,远比温柔深情之人更让人来的心动。寻常人最爱想的一件事无非就是:她可以,我为何不可以?何况禾晏如今尚未诞下肖家子嗣,又是武将,定然不如那些会撒娇可爱的姑娘懂得抓住男子的心,因此,许多人都认为,自己是有机会的。
白容微替肖珏拒绝了一茬又一茬,耐不住有人胆大包天,过分自信,又被美色当前冲昏了头脑的,什么五花八门的手段都用,肖珏往门外丢了几次人,有一次被气的狠了,差点找了对方一大家子麻烦,好在后来被禾晏劝住了。
禾晏就笑眯眯的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都没生气,你在气什么?”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此话,肖珏就更生气了。
林双鹤来串门的时候总是说,“谁能想到我们肖家二公子,怀瑾少爷,如今被我禾妹妹吃的死死的呢?你要知道,”他叹道:“男女之事,谁计较的多,谁就输了,我原先认为你是占上风的,怎么过了几年,你都被踩在地上去了?”
肖珏不喜欢他这斤斤计较的理论,人的情感并非打仗,还要用兵法攻心,不过,他也承认,林双鹤说的没错。
抚越军里的那些兵士,总觉得是禾晏迁就他,对他说些甜言蜜语,但其实事实上是,他总是轻易而居的被禾晏挑动情绪,无论是大事小事。
或许,用林双鹤的那通理论来说,他喜欢禾晏,比禾晏喜欢他更多一点。
不过,这也没什么。
这世上,能有一个人喜欢,本就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上人千千万,或有缘无分,或有份无缘,人如河中砂砾,相遇别离,不过转瞬,能于广阔无垠的天地里,遇到喜欢的人,已是幸运。
是以,谁更喜欢谁这一点,就无须过分追究了。
但禾晏很喜欢拿这件事问他,时常在夜里逼问他道:“肖都督,其实你上辈子就对我动心了吧?若我是个男子,你定然就是个断袖。”
肖珏嗤道:“我不是断袖。”
“呵,”这人根本不信,“我上次去演武场的时候,听见沈教头与梁教头说话,说从前在凉州卫,我尚还没被揭穿女子身份时,就以为你我是那种关系。”她上下打量一番肖珏,摸着下巴道:“不过以你的姿色,纵然是个断袖,也当是在断袖中极受欢迎的那种……”
这种时候,肖珏一般都懒得跟她理论,帐子一扯,战场见分晓。
夜深了,她睡得香甜,肖珏替她掩上被子,双手枕于脑后,星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将屋子照出一角微弱的亮光。
他望着帐子的一角,心中格外平静。
是什么时候对禾晏动的心,肖珏自己也不太明白。禾晏总嘀咕说前生在贤昌馆念书时,他对她如何特别,但现在想想,那时候对于禾晏的照顾,大抵是因为他在这“少年”的身上,见到了诸多自己过去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她又比自己多了一点于浑浊世事中,仍要执拗坚持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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