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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五年初夏,肆虐京城的北风仿佛失去了韧劲儿,渐渐和缓下来,昨夜的一场雨,把沙尘重重地压制住了。挺拔于街道两旁、庭院内外的杨树,墨绿叶茂,槐树上则散发出甜腻的香气,不管不顾地扑向行人,也悠然钻进了礼部尚书高拱的轿中。
高拱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品味着。这京城的槐花,到底不如老家新郑的。新郑的槐花,甜中带香、香甜兼具、沁人心脾。自嘉靖二十八年丁母忧服满起复,十七年过去了,再没有闻到家乡的槐花香了。
轿子快进礼部时,高拱向外探了下头,问跟在轿旁的高福:“今儿个是何日子?”
“老爷,今儿个是三月二十八。”高福答。心想:“老爷着实太忙,居然连日子都忘了。”
高拱并没有忘,只是想证实一下而已,或者说,掩饰一下自己内心的忐忑。
许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像这些天那样,如此精心地盘算时日。
“今日是第三天了,该有准信儿了吧?”高拱心中自问,“莫非,皇上还是不满意?”他心里嘀咕着。下了轿,思绪还没有断,低头走进尚书直房,司务李贽举着一份文牍跟进来了,边走边说:“恭喜高大人!”
高拱心里豁然开朗。他自然知道李贽恭喜的是什么,但还是急切地接过文牍,展开细读。
这是吏部的咨文:
奉圣旨:高拱着兼文渊阁大学士,在内阁同徐阶们办事,余官如故。钦此。
这,就是入阁拜相了!
嘉靖四十五年三月二十八日,五十五岁的高拱,在进士及第二十五年后,入阁拜相,位列宰辅。
国朝阁臣正式官衔为大学士,前冠殿阁之名,用以区别入阁顺序,此后会渐次转为排序靠前的殿阁之名,以示尊崇;又因内阁非律法所定,阁臣无品级,以入阁前原任部院之职的品级为新晋阁臣的品级,并以此支取俸禄,故阁臣例兼部院堂上官,但非实际任职。高拱“余官如故”,即仍带礼部尚书衔,实则礼部尚书会另任新人。
阁臣虽以兼职定品级,但最高只达正二品,皇上遂常以赏功加师保荣衔,提升阁臣的品级。太师、太傅、太保,正一品;少师、少傅、少保,从一品;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从一品;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正二品。高拱作为新晋阁臣,即照礼部尚书的正二品定级支俸。
高拱恭举咨文反复看了几遍,随即将文牍压在书案上,抬头对李贽说:“李司务,此事暂不对人言。”
李贽刚要走开,高拱又嘱咐,“若有人为此事来谒,一概挡驾。”
“呼——”高拱仰面坐在座椅上,重重地出了口长气,这口气吹起了他的长须,已然花白的长须在眼前乱舞了几下,他伸手抓住,盯着看了又看,不禁叹息一声:五十五岁,这个年纪已近老迈,同年中有不少人已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短暂的喜悦旋即被几分沉重挤压殆尽。
自张居正知会高拱徐阶欲延揽他入阁的消息,已经快两个月了,开始的兴奋劲儿在慢慢消减。那天在徐阶直庐,眼见羽书旁午而国务停滞,高拱终于做出决断,回到礼部便差人把密札送给徐阶。
徐阶接到密札,微微一笑,吩咐李春芳拟写内阁公本,荐吏部尚书郭朴、礼部尚书高拱入阁。
可是,内阁公本呈报御前,好几天竟悄无声息。倒是高拱突然接到一份手谕,打开一看,是皇上手书的一副上联:
洛水灵龟献瑞天数五地数五五五还归二十五数数定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当今皇帝在西苑斋醮修道,每日都要焚烧青词。这道御制上联虽不是焚烧所用青词,却是斋醮时悬于门坛的对联,宽泛而论,也可列入青词范围。
高拱顿悟:这是皇上在考验他。
因几任礼部尚书都专务青词,而他却一篇未上,如今又被内阁举荐拜相,而此前入阁者无不是青词高手,皇上显然对他未曾贡献青词多有不满,是不是同意他入阁,还在犹豫中,特以此联来考验他。
事已至此,高拱别无选择,他请前来颁旨的随堂太监稍候,当即写就了下联:
丹山彩凤呈祥雄声六雌声六六六总成三百六十声声祝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这道下联呈上后,高拱便算计着时日,仅过一天,内里就有特旨下;今日一早,高拱就接到了吏部的咨文。
照例,大臣接到任命诏旨,都要先上辞免疏,以示谦逊。奏本尚未写好,就听门外有拉拉扯扯的声音,不觉火起,起身喝道:“何人喧哗?”
“禀尚书,国子监张司业不听劝阻,执意要来谒见。”是李贽的声音。
“中玄兄,我还是晚了一步。”是张居正的声音。
“李司务,请张司业进来吧。”高拱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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