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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李薇竹身后的丫鬟白芨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在难过什么,这会儿什么也不敢说,汗珠儿从发根处沁了出来,心里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见着自家小姐不开口说话,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水聚成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面颊与乌发的交接之处慢慢滑落,等过了鬓角,那汗珠儿陡然坠得快了,滴答,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溅出小小的盐水花。
开口的不是李薇竹,反而是周氏,“比你年岁还小一些,当真是小姑娘。”周氏缓缓开口,“远道而来,一路上也累了吧,不如早些休息,有些事情,等到老爷回来了,再慢慢来论。”
赵老夫人看了一眼周氏,目光又落在了周蔚悦的身上,“有什么好论的,都交换了信物,下了婚书,只等着日子成亲就是。”她知道周氏一开始的盘算,便是亲上加亲,赵老夫人并不喜欢这个主意,她在乡下的时候,曾见过表兄表妹成亲,生下了痴儿,她还记得大夫说过一句,若是表兄妹成亲,诞下的孩儿若不是聪明伶俐到极点,便是有先天的不足之症。后来也曾见过一对表兄妹成亲,生下的孩子天生六指,便又想起了当年那大夫的话,那长叹的声音还在她的耳畔,赵老夫人宁愿曾孙健康便好,也不远冒险有个不足的孙儿。
李薇竹就算是心中还想着不能行医的事情,这会儿听到众人说起了她的婚事,也还是有些羞涩的,在太师椅上便有些坐不住,掩饰性地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茶水。
周蔚悦又难免再次看起了李薇竹,若是她有长辈做主,也不至于自己的婚事,这会儿也要坐在堂上,明明羞得不行,却也不能离开。周蔚悦想到自己的爹娘,虽然爹爹是扶不起来,若是给她议亲,怎的也不会到如此的地步。如此一想,便有微妙的优越之感。
周氏看着李薇竹,若是白皙的面上飞上红晕的是自己侄女儿,她这会儿恐怕已经开始打趣了,只因为是李薇竹,见着她羞涩的模样,反而觉得胃中有灼烧之感,只愿那婚约来的更晚一些,“毕竟李姑娘还尚未及笄,当年婚书定下的日子是及笄之后。”
“那就提前一些。”赵老夫人说道,说完了这句之后,“也是,既然要提前,是需要好好拟定章程。”
婚约要提前?
除了老夫人,其余三人是心思各异,入口回甘的明前龙井在口中带了苦涩的意味,周蔚悦悄然看了一眼姑妈,就连周氏也难以保持镇定的神情,脸上几乎要绷不住了,原本是想要拖一拖,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提前?“一切等着老爷回来再说。我先让人收拾出来客院。”
“还收拾什么客院?”老夫人直接说道,“我那院子还有空屋子,让薇竹和我住在一块儿就是了。”说完之后笑眯眯对着李薇竹说道:“小姑娘看着就乖乖巧巧的,我见着便心喜。”
周蔚悦的心中越发凉了,她一直知道老夫人并不喜欢自己,自己努力投其所好,却抵不过此时初次见面的李薇竹。
赵老夫人又笑了笑说道,“薇竹也就孑然一身,若是定下了日子,也不好继续在府里头住着,我住的庄子那里倒是宽敞,不如跟我一块儿吧。”
周氏捏了捏眉心,李薇竹的羞红的面容还有赵老夫人语调的急切,让她这会儿是说不出的烦躁之感,“那就先这般,李姑娘……”
“还什么李姑娘。”赵老夫人打断了周氏的话,说道,“还不如蔚悦懂事,也知道让人喊蔚悦姐姐。”
周氏按捺住自己,勉强笑了笑,“是我的错。薇竹,就当做自己家里,住下就是。”虽然知道这桩婚事已经定了,她总想着还有没有回寰余地,“薇竹客居在府中,若是旁人问起,先不说这桩婚事。只说是故交之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扬起来的,吩咐的是所有的奴婢们。
白芨听到了老夫人话语里的维护之意,是欣喜的,见着周氏的表现,又为自家小姐捏把冷汗,这面上的神情变来变去,也幸好低垂着头,旁人都只顾着看李薇竹去了,也没有人在意小小丫鬟心里想着的是什么。赵老夫人尚未说什么,李薇竹已经应下了,“夫人,就依您的意思。”在婚约上,她与周氏想到了一块儿,这婚约履行来的越慢越好,赵老夫人人虽然可亲,她着实有些惧怕,惧怕未来丢下所学多年的医术,只给人顿一些药膳,学习那所谓的掌家之法。
赵老夫人埋怨地看了一眼李薇竹,又对周氏说道,“我赵家堂堂正正的长孙媳,有什么不好说的?”
周蔚悦开口,“姑妈是为了薇竹妹妹好。”见着所有人都看向她,唇角勾起浅浅一笑,笑得温和,若不是她都上带着火红的宫花,这笑容应当更加恬淡,“毕竟这般不大和体统,晚些时候定了婚期,薇竹妹妹同老夫人一块儿住着更合适。”说到了这里又笑了笑,“要我说,薇竹妹妹同我住也很好。毕竟将来指不定多长的时间要和老夫人住在一块儿,现在倒不如让我提前和薇竹妹妹处一处。”
若是人在老夫人那里,反而不好摸清楚底细,放在自家侄女的眼皮子这里,反而更好,周氏就说道:“小姑娘家家的,不如和蔚悦一块儿,免得扰了老夫人的清净,蔚悦那里也有地方。”
原本周氏以为还要费些口舌,就听到老夫人笑着应道:“我瞧着不错,蔚悦,你年岁要长于你薇竹妹妹,平日里多多照顾她。”
要和周蔚悦住在一块儿?李薇竹一愣,不过又不是抵足而眠,同谁一块儿都是一样的,李薇竹便应了下来。
“你薇竹妹妹远道而来,也应当累了。”周氏开口说道:“你先引着薇竹到你房里小坐,让人扫了你院子里的客房。”
老夫人轻轻颔首,便应了下来。
周蔚悦领着李薇竹便往她的宅院方向走去,赵家的府邸占地恐怕还小于罗家,偏生弯弯曲曲的路,加上错落有致花木挡住了视线,让人便觉得一眼望不到头,这院子就显得精致而占地广了。“这都是姑妈让人打理的,西边的一小块儿是我打理的。”周蔚悦笑了笑,“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跟着姑妈学着打理这些花木,你瞧瞧可好?”
这盛夏里郁郁苍苍的树木还有不知名绽放的花朵,在微风之中摇曳,李薇竹觉得好看得紧,却所不出所以然,“好看。”
周蔚悦笑了笑,“若是妹妹喜欢,我就教妹妹打理这些。”
李薇竹说道,“恐怕我没什么时间。”
周蔚悦的笑容一顿,“是想要和姑妈学治家吗?其实不用太急,老夫人那里有许多压箱底的本事,你同老夫人那里学就是了。”
李薇竹心不在焉点点头,她也不想学什劳子的治家。
如何敲打下人,如何赏罚分明,如何对账,如何把握好度不至于让水至清则无鱼,也不至于油水太过于丰厚让底下的人生了私心。听着周蔚悦说起这些,便心生了不耐烦之意。
周蔚悦的眼里划过了一丝讽刺,乡野之人怎知这齐家的重要性,“世事洞明皆学问,妹妹要学的当真是不少。不过,我想妹妹既然是学医,这些在妹妹那里算不得什么。说起来学医,妹妹学医学了多少年?”
两人说这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周蔚悦的院里,东北角里栽种了一颗榆树,枝叶繁茂,若是春天的时候结着的榆钱串儿可以摘下来蒸着吃,撒上一丁点的盐,伴着香油可以说是人间美味。但是显然周蔚悦这院子里的榆树用法与李薇竹是不同的,“我不喜欢一直呆在屋里,这院子里有一棵树,姑妈让人做了这石桌石凳,可以在树下乘凉,你看着桌子特地做的大了一些,是因为还可以在这里奏琴、作画、作诗或者是对弈。”周蔚悦说到了这里,眼角也是甜甜的笑意,“我们还烫过桂花酒,捡了几只生了秋膏的肥蟹,在这里一边吃一边喝酒。这其中就有表哥呢。”
表哥两字说的是平平淡淡,却引了李薇竹的注意,“你们在这里吃酒?”
“是啊。”周蔚悦笑着说道,用帕子掩住了唇,笑得斯文,“吃酒只是一次,多半的时候是在这里奏琴论诗作画和下棋,表哥的说法是,这里是斯文之地,若是时常在这里吃吃喝喝岂不是有辱斯文?”
奏琴论诗下棋作画,“我一个都不会。”李薇竹诚实说道。
乡野之人若是会才是稀奇,周蔚悦心中鄙夷,口中却说道:“也不难的,妹妹聪明伶俐,一定很快就会学会的。”周蔚悦客套说着,漳阳才女这个名头,她花了多少的心思,此时却不提个中辛苦,仿佛一蹴便可就。
“哪里有这么容易?”李薇竹摇了摇头,她也不是傻子,光是医术一道,她就用了许多的功夫,尚不得说是精通,更何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这辈子是不指望了。
“屋里头也闷得很,妹妹,我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如何?”周蔚悦听下了脚步,对着李薇竹说道。
“好啊。”李薇竹应了下来。
原本只是徐徐微风此时骤然急了起来,这风扯得榆树枝叶哗哗作响,白芨看着李薇竹同周蔚悦相对而立,竟是有一种针尖对麦芒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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