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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何雷霆手段?”张居正问。
“听汝观兄所言,首辅的意思是先在山东开始?”
“是,”张居正点点头,“杨本庵决心甚大,在他那里先行一步,试试风头。”
“肯定推进很难,不谷拟从部衙中抽调一名侍郎前往督阵,不知首辅意下如何?”
“很好,派去的人,一定要勇于任事。”
“这个请首辅放心。”王崇古仍如在帐幕中议论军事,大有纵横捭阖的气势,他侃侃言道,“若欲振士气,不谷与汝观兄商议过,首先得杀猴给鸡看。”
张居正眉梢掠过一丝难得的笑意,说道:“人家杀鸡吓猴,你偏要杀猴吓鸡,说说你的打算。”
王崇古回答:“不谷分析,只要重新清丈田亩的咨文到省,阳武侯薛汴与衍圣公孔尚贤两人一定会反对。咱的意思,先从他二人中找出一只‘猴儿’来。他只要一蹦跶,立刻就逮起来。还有一些大户,比起他们来,只算是‘鸡’,‘猴子’咱都敢杀,你‘鸡’还算什么?他只要一动,咱就把他掐住。”
“方才学甫兄所言,就是他倡议的雷霆手段,只是这样一来,就会有许多的侯爷王爷跑到皇上那里去告刁状。”王国光跟着补充说,“首辅你还记得隆庆六年秋上的事吗,咱们施行的胡椒苏木折俸,本已取得圣意,但几个侯爵跑到李太后面前一哭诉,李太后立刻就改了口风。弄得咱们左右不是人,差一点被那帮混蛋算计了。”
“这种事情保不准还会发生,”张居正伸了伸腰,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就拿薛汴来说,他的阳武侯是世袭的,有成祖皇帝亲自颁赐的铁券金书,任何时候都能免死罪,所以他才敢胡作非为。能把这样的‘猴子’惩治一下,对于减除清丈田亩的阻力,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学甫兄,你可以把这层意思先向杨本庵吐露一二,让他有个准备。”
“好,我回到衙门就急速办理。”
三人把这件事议得透彻,告辞之前,王国光又斟酌着说道:“叔大兄,有一件事还想征询你的意见。”
“何事?”
“吴中行与赵用贤两个书呆子,这会儿还戴着枷,跪在午门外示众哪。”
“听说皇上要他们罚跪三天?”张居正问。
“是的,”王国光说,“他们二人还不服气,跪在那里昂头一丈。但三天以后,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这要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已有旨意到部,要吏部先拿出惩处意见条陈上奏。咱接任不过两天,哪件事该如何办理,脑子里还是一盆糨糊,所以特来讨教。”
王国光样子极虔诚,但张居正感到他似乎有推诿之意,心里头略略有点不高兴。正思虑着如何回答,王崇古插进来直通通言道:
“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喙狂人,应该予以严惩。”
王国光回道,“严惩肯定要严惩,但总要有法可行。”
王崇古不屑地一笑,揶揄道:“什么叫法,皇上的旨意就是法。皇上让吏部拿条陈,这实际上就是要严惩了。”
“但严惩亦应有度,杀头、戍边、开籍都是严惩,咱该取哪一种?”
张居正见王国光确实是因为不懂才拿不定主意,心下稍安,他制止了两人的争论,说道:
“去年刘台上折诬告,皇上下旨判他五千里外充军,不准回籍。此次吴中行赵用贤二人与他所行之事差不多,惩处之轻重,亦可参照执行。”
张居正一锤定音,二人再无话可说,当下告辞出来,起轿回府。
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麻麻亮,缇骑兵就把吴中行与赵用贤从镇抚司大牢中提出来,押解到午门前的广场。昨日已跪了一天,两人的膝盖都磨破了皮,蹭一下都痛。缇骑兵毫无怜悯之心,一到广场,就把两人推倒跪下,颈子上戴着四十斤重的铁木枷,手圈在里头连转动一下都不可能,脚下的砖地又都硬得像铁,膝盖一碰上去,刚结了血痂的地方顿时间又被磨破,鲜血渗了出来,濡湿了裤腿。赵用贤虽是个胖子,但忍耐力显然比不上吴中行,跪在那里龇牙咧嘴的难受,瞧他那副模样,吴中行不免担心,问道:
“汝师兄,你熬得住吗?”
“熬不住也得熬,”赵用贤仍不改心高气傲的脾性,自嘲道,“戴枷罚跪,这也是读书人必修的功课。过了这一关,方可称天下斯文。”
“理儿是这个理儿,”吴中行艰难地挪了挪膝盖,说道,“只要记住咱们是为了捍卫朝廷的天理纲常而下跪,咱们的膝盖,就不会感到疼痛。”
刚说完,猛听得赵用贤“哎哟”一声,吴中行扭头看去,只见赵用贤身子扑倒在地。原来他因膝盖生疼,身子不住地摇晃,旁边的缇骑兵嫌他不老实,故在他的后腰上踹了一脚。由于铁木枷锁得太紧,倒地一倾,把赵用贤的颈子划开一道大血口子,鲜血流了出来。缇骑兵又把铁木枷一拉,扯起赵用贤重新跪正。吴中行与赵用贤对视一眼,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们深知与这些文墨不通的缇骑兵讲理犹如对牛弹琴,只能自讨苦吃。看到赵用贤血人一般,双目圆睁跪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与人拼命。吴中行怕他真的起爆,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言道:
“汝师兄,跪着也是跪着,咱们何不趁这大好光阴,做点咱们该做的事。”
“做什么事?”赵用贤问。
“咱们联诗如何?”
“联诗?”赵用贤瞟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凶神恶煞的缇骑兵,笑道,“记得金粉六朝时有两句诗‘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写某皇帝的风流事。如今你和我,身边不缺韩擒虎,却没有张丽华。所以,咱们既不是昏君,更不是昏臣。”
“那是什么?”
“是咱大明皇朝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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