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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外发的廷寄由通政司整理急递,当邸报传抄出去,周兴的票盐改革一路掀起各省官员或羡慕或嫉妒的威风之时,南省的扬州还没有得到消息,这段时间戚建辉一直沉默着,他不知道蒋子宁等人是否供出了他,多次派人到府衙打探,可答案始终模棱两可,这让两淮都转盐运使大人寝食难安。
戚建辉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是他老了,考虑的更多的是守成,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得到私盐败露的消息时,他马上修书一封,送到了巡抚衙门苏州,托给江苏最高长官史鼐,他俩当初都和忠顺亲王有关系,但是,这封信石沉大海,正所谓:青鸟不传云外信,云中谁寄锦书来?
江苏巡抚衙门,得到了上谕的史鼐,召集了藩台柳芳、臬台韩奇,苦笑道:“这个周兴,不愧是个名震天下的角色,他连我们都算计了,准备让咱们收拾烂摊子呢。”
早在周兴来巡抚衙门报到,这三位大人就防着他了,柳芳思索再三,与史鼐、韩奇商量道:“其实中丞大人,是咱们江苏最大的了,有大人前去扬州,本藩台与韩臬台可谓多余,无论民政、司法,还是财政、军政,不都由中丞大人说了算。我看这样,甭管周兴要闹什么乱子,咱们遵循上谕就是了,这总是不错的,当今天下,虽有党争,但皇上已坐稳了,犯不着掺和,多少官家家破人亡,这鸡杀的,猴早就不想看了。卑职这个藩库呢,自然响应号召,全省推行票盐,好歹先从盐商手上讹诈一笔,至于戚建辉,唉……也顾不得什么四王八公、王公贵族的世家情分了,拿了他,因为周兴手上有铁证,到时候是递解进京,还是请尚方宝剑或者王命旗牌,便再说。”
“柳藩台说的有理,本臬台也是这个意思。”韩奇狡诈道:“周兴早已不可小觑,他当过会试主考,有了门生故吏,连镇江总兵潘文成,二话不说就听他调遣,中丞大人,这个你得教训教训。当然,最关键还是皇上支持他,我们也切不可过分了,他要折腾就随他,大不了咱们不保盐商了,跟着他升官发财。士农工商,这商人,不过是低贱之人。”
“二位说的都不错。”史鼐点头应允,便自个儿打头阵去了扬州,这些人个个都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见风使舵的老狐狸,分分钟便搞点立场。
扬州和苏州并不算近,也不算远,反正无论骑马、坐轿都需要一定时间,史鼐一路思索了无数对策,直到了这个淮左名都、住西佳处,他先不进府衙,而是进了盐法道衙门,门房慌慌忙忙进去通报,暖阁中戚建辉发了火:“出去!吵什么?怎么这么不开眼?”
原来这位盐运使大人,自打河防营管带蒋子宁入狱之后,自己也忧心忡忡,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忧,就是蒋子宁夫人晁氏,此女颇有几分姿色,而且是名副其实的“京中有善口技者”,床上功夫委实了得。丈夫入狱了,定案到底是什么,自己一个弱女子又该何去何从?是充到军中为妓?还是发配?发卖?于是思前想后,晁氏又干起了老本行,名为给戚建辉看病,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戚建辉、晁氏竟然在暖阁中勾搭起来,不时传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可惜晁氏不懂政局,江边卖水,多此一举。而戚建辉也更倒霉了,呵斥了门房的同时,府上很早便有了他太太的贴身丫头发觉猫腻,今儿个丫头终于看清了,告了一状给太太。这下子更了不得,这位醋汁子拧出来的太太,风风火火踢开大门,捉奸在床,咆哮连连,晁氏丢尽脸面,而戚建辉理亏,他又是个“惧内”之人,说不得打发了晁氏,任凭太太数落。这时门房再也不敢禀报了,眼不见为净,然而有人不耐烦了,这个人就是巡抚中丞大人史鼐。
你个戚建辉,当盐法道你还自认为大过了藩库去了?史鼐左等右等不闻音信,想他堂堂一省最高长官,整个江苏,谁敢给他这种脸色和待遇?于是史鼐冷哼一声,带了仪仗幕僚闯了进去,恰恰看到这俩夫妻吵闹的一幕,史鼐不动声色的再叫人传:“戚老爷,中丞大人来访!”
“啊?”戚建辉瞠目结舌,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妙的预感,为官多年,他自然有这点嗅觉,便懒得理会他老婆:“别吵了!老子命都顾不上了!以后你不用吃醋了!”
“哎呀!我不活了!”太太也是一个像王熙凤那样的厉害角色,充分发挥了后宫争宠的必备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
戚建辉觉得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家门不幸,官场不顺,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手的银子没了,这会子又怠慢了中丞大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穿戴整齐,出来到客厅与史鼐见礼完毕,戚建辉冷眼瞧着中丞大人不咸不淡的态度,愈发不好了:“不知中丞大人下驾寒舍,有失远迎,敢问大人有何指教?”
“嗯。”史鼐继续慢悠悠的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拿了一瓶鹤顶红出来,放在桌子上,语气冷漠:“戚建辉,你身为两淮盐运使,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出卖盐引原是应该的,但不该的是,你把它们出卖给了盐商,却与它们密谋吃了盐税,贼喊捉贼,便是你这种人了,这瓶是砒霜,你吃了吧,本抚可以保证,除了你,所有人都会没事,包括你的家人亲人。”
“中丞大人……”戚建辉如五雷轰顶,他跪下来嘶吼道:“您老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看在卑职这么多年给你冰敬、贽见礼的份上,您救救我吧!”
史鼐冷漠决绝的一脚踢开了他,第一次勃然大怒:“戚建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今天子洞若观火,什么事瞒得了他?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本抚已经法外开恩了,你就不想想我的初衷?这样做,一来不会牵扯到京城中去,二来江苏靠近浙江,多的是刑名、钱粮师爷,到时候我叫他们钻个空子,报你个畏罪自杀,你家人也有办法不再追究。三来,只有这样,周兴才会放手,不让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人死无全尸!这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交易!你仔细想想!”
戚建辉惨笑一声,他知道他败了,他错估了周兴的能力,以及狠狠羞辱过他……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对于周兴来说,重要的是戚建辉巨额贪污。太太出来的时候,戚建辉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临死前嘴角还有冷笑,这座轩昂壮丽的盐法道衙门,登时哭声大作,白幔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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