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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着繁华与富裕的长安人不会想到,离自己数百里外的凉州发生着多少背井离乡的惨事,他们只关注眼前的安逸与舒适。涵因定期会从兴隆客栈乔掌柜那里知道一些西北的消息,自从上一次竹心先生给她分析了一下各地的形势之后,她便关注起了西北的事情,她知道照这样下去,必然会弄出事来,那就是李湛的机会。
不过陇右的凉州一向是陇西李氏的族地,虽然李氏族中根本没有人看得上唐国公府一支,好歹姑臧大房还是和唐国公府连了宗,将他们纳入到陇西李氏一脉之中。
去了那里,说不定就要和本家起冲突,这让涵因顾虑重重。
李湛虽然表面上每天悠哉悠哉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但他从来没有放弃突破困局的努力。他也密切关注着西北、江南的动向。这些日子,他又把贾敞、竹心先生叫道一起,连夜深谈,眼睛周围浅浅的黑眼圈让他略显细长的眼睛更加的深邃,也遮掩住他眼中的蠢蠢欲动。
但涵因却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焦虑——机会意味着风险,李湛,你到底要不要赌这一把呢。
随着各部士兵带着他们的家眷陆续到达,他们却发现领不到授田,早去的人要好些,还能领到,却比规定的八十亩足足少了一半,还尽是坡地,后去的上面干脆让他们等着。
原来,当地的世家大户,趁着这次军队调防,又打起了田地的主意。一直以来,他们就用各种机会吞掉府兵的田地,比如战争伤亡家中没有了壮劳力,耕作不了那么些田地。他们就用各种方法让这些人把田卖出。
这一次换防,田地是要交还给官府,然后等新来的府兵到达之后再给他们造册授田。但这次调兵包括其家眷在内涉及几十万人的调动,凉州早已乱成一团。
当地的大户纷纷趁机出钱收购他们的田契,这些人一想,交回去一分钱也拿不到,卖了还能得些实惠,反正也要走了,就算追也追不到他们头上,于是便把地产卖给了当地的大户。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当地宗族中人,族中就不愿意让他们把地交回去。
因为急着出手的人很多,地价也被压得很低。原本三贯一亩的上好熟田价钱低到一贯五百钱,更不用说那些品质不好的地。
开始,当地的官吏和这些大户勾结,趁机用次地换好地,之后愈发大胆。干脆开始侵吞这些田地,用无主的荒地替换。
结果导致许多士兵拿不到地,或者拿到的尽是荒地。要知道,那时开垦一块荒地,想要有所出产,要花最少五年的时间。在那之前,都不可能指望那块地能养活人。那些新去的士兵和家人,一见这种情况。那里肯干,老实些的,天天聚在官府门口哭天抢地,有些脾气暴躁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干脆纠结了一些人,去偷窃打劫。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真正抢了那些田地大户人家,他们并不敢碰,只敢抢那些小门小户。
结果本地人和外乡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常有听说,有些人偷窃不成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的事,还有外乡人偷窃被乡众发现,围殴致死的事情也层出不穷。
同样,江南也面临一样的问题,那些过去的兵丁都是关于在西北打仗的,更加悍勇,给当地百姓造成的灾祸也更加严重。
各地的地方官也没有办法,当地大族得罪不起,只好把后来的人拦在城外,然后上奏朝廷,等着上面拿出办法来解决。
皇帝看见他们奏折上的说辞就怒了,对刘公公说道:“西北说江南人‘奸猾刁钻’,江南说西北人‘粗鄙不服管束’。我看是他们太贪婪,以为我知道他们那些伎俩么。”西北监军的密折早就呈上了,把那边的情况如实的汇报给了皇帝。
虽然刘公公的人并不熟悉西北的情况,但是那些人后来已经嚣张的不像样,连掩饰都懒得做了,再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也明白这里头的猫腻了。
“皇上,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变乱呀。”刘公公已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声调,只是语气沉了沉。
皇帝的手重重的捶在御案上:“哼,姑臧大房是他们陇西李氏第一大房,没想到吃相也这么难看。”
刘公公低下头,他现在已经是枢密院的最高头子,皇帝的军政大事也会听他的意见,并且在朝会上他也有资格发表意见,然而,刘公公却依然谨慎,一切唯皇帝马首是瞻,绝不多说一句,也从不多走半步,而且更是约束下面的人,不准他们骄横跋扈。皇帝愈发喜欢他的谨慎。
外面的小太监跑进来,对着刘公公耳语几句,刘公公对皇上笑道:“陆相、虞相,宋左丞、崔右丞、赵承旨还有吏部、兵部、户部的尚书、侍郎都已经在殿外候着了,皇上,要宣召么?”
皇帝把奏折仍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叫他们进来吧。”
皇帝面色不虞,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皇帝用内朝压制外朝,用缉事府监视百官,又有天武军坐镇京师,大权在握,无人能够拂逆其圣意,于是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众臣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一句话说错,皇帝又发起火来。
“都坐吧,这里不是当朝奏对,随意一些即可。”皇帝已经恢复了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但是堆在御案上高高的奏折,还有皇帝那如同锅底一般的脸色,让御书房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气氛之中,却让大家的心头又沉了几分。
皇帝指着折子说道:“西北、江南,都出了乱子,你们说说怎么办吧。”
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精们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了。但是众人沉默着,谁也不先发话,说什么呢?叫当地门阀大族把吞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站在这里的几个人里面,大半都是世家出身,莫说世家之间累世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你去管人家,说不定就管到了自家人头上。再说,今天你叫人家把吞下的地吐出来,明天人家就可以让你家把吞的东西吐出来。
皇帝见这几个人低头不说话,冷笑一声,问道:“陆相,你怎么说。”
陆宪站起来,想了想说道:“皇上,这些刁民在原本的地方将本该归还地方上的田地卖掉,这边又想要再领授田,臣认为他们是想要趁机讹诈,应该对这些人严惩不贷。”
尚书左丞宋文昌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他是寒门出身,家就在敦煌一带,村子就在驻军的旁边,边军什么样,他最是了解了。从前他是从御史做起的,为人清正,做尚书左丞的时候,上头有仆射,问政也轮不到他,因此他也总敛着性子,现在他成了尚书省最高的官员,自然是分量大增,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顾忌了。
听到这话,登时便反驳道:“陆相此言差矣,那些跟从换防过来的百姓,原本可都是安安稳稳的良民,何况他们初来乍到,不在随军过来之前闹,倒在人生地不熟的时候闹了起来,这岂不是很奇怪的事么。若不是官府没有授足田地,不能养活自己,他们又怎么会闹呢。本来这次换防,是几处对调,按理说那些田地是正好的,哪怕有缺,也不会有太多,但今年的兵刚刚调了一般,就发现田地不够了,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田不会跑,到底去哪里了。”
陆宪瞥了他一眼,心想:你小子好呀,如今尚书省内无老虎,你这样的猴子也敢称王称霸了,故而冷笑道:“这么多人,官府安排授田自然是要用些时日的,他们一时间领不到田,官府也下发了三倍的饷银,供他们养活随军的家眷。大军还把一部分驻地让出来,供安置这些人,只是他们还不知足,偏要聚集闹事,在县衙府衙门口整日呼天抢地,导致衙门的日常工作都没法子进行,难道要放任他们不管?”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皇帝看看下面的两个人,又冲崔澄问道:“崔卿家怎么看?”从前站在这里奏对的崔卿家是老成持重靖国公,皇帝看着崔澄与他哥哥几分相似,却更加清俊的脸,有些恍惚。
崔澄瞟了瞟陆宪,又瞥了瞥宋文昌,决定谁也不得罪,笑道:“我看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地方官管理不利造成的,皇上应该选取能吏干将,将事情理顺,这样百姓就不会有怨言了。”
他既没有支持陆宪的观点,也采纳按照自己顶头上司宋文昌的说法,直接把问题落到了地方官身上。
陆宪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地方吏治必然是要考虑当地的具体情况,如此下结论,说地方官吏不称职也过于武断了,不如下派御史,将事情了解清楚再做定夺。”
皇上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又问翰林院承旨赵博林:“赵卿家怎么说?”
赵博林站起身来,说道:“如今已经腊月,来年就要春耕,派御史再回来,朝廷再派人处理,那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耽误了春耕,百姓又是一年没有粮食。臣听闻这些地方官吏不乏有和当地世家大族勾结,通过各种手段将百姓耕作的熟田纳为己有,将荒地冒充田地归还官府。这些人到底是陛下的官,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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