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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飘荡着焦糊的味道,这些日子姑臧城外的指定地点,每天都要焚烧大量的东西,虽然那几个地方离都督府很远,但呛人的烟雾弥散在空气中,或多或少都会飘过来。院子里头则烧着艾草,还用着驱跳瘙的百部,总之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已经让鼻子渐渐麻木了。
姑臧的人也习惯了这种味道,他们也习惯了洗手,把生水煮开喝,接触病人带上那种叫口罩的布,没有人想死。
“这半个月姑臧这里死了一百来人。刚才司户报上来了。”李湛回到家,换了衣服,用清水洁了面、洗了手,对涵因说道,面色很是不好。
“已经很好了,这么大的城里才死这些人,就算报到朝廷也只有表功的份。”涵因笑道,李湛一直亲自督促下面人严格执行,否则的话,以这个时代人们的卫生意识,这些措施也只会形同虚设。根据流行病学的规律,开始的时候有一个快速增长的高发期也属于正常,只要过了这个爆发的阶段,病人不持续增长就说明得到控制了。
“好什么好,周围几个县就没这么好了,每个县病死的都已经几百了,尤其是番禾县,情况最差,几乎家家都有死人。”李湛叹了一口气。
“就是那个你派人去让县里建诊疗处,那个拖拖拉拉的洪县令吧。”涵因问道。
李湛点点头:“我真是后悔,应该严厉督促的,当时主要盯着姑臧周围这几个县,因为山上化下来的雪水要经过这几个县,你跟我说要特别注意水源,所以加派的人手都去了那里。现在他们的情况稍微好些。番禾县实在是疏忽了。”
涵因冷笑:“怎么能怪你疏忽,疫情爆发之后。你派人去督促他预防,他居然还说什么‘禁止百姓出入是为不仁,阻百姓生计与杀人何异’……他倒是仁了,仁的百姓都死光了!”涵因最烦这种拖着春秋大义当招牌的榆木脑袋,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他就是这么几句:“无旧典”“非旧制”“无先例”“非成法”,事事都按以前的方法办,不去创新,不去尝试,社会还怎么进步呢。
李湛也恨的牙痒痒。说道:“可不是,若不是他不执行甚至还阻挠这些措施也不会那么严重,番禾县虽然人口不多。但好歹也有近一万五千户的百姓,将近七万人啊,一个县令不作为,就有那么多百姓跟着遭殃。”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若不肯执行。你作为都督就可以失职、不奉上命直接免他的官。”涵因说道。
李湛摇摇头:“晚了,他自己也染病死了,刚才番禾县派人过来带来了讣告,洪县令已经病逝了。”
涵因想说活该,还是忍住了,毕竟死者为大。对已经去了的人,也不好说什么,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道:“那看来现在是要赶紧让人把那里的情况控制住才行。”
“嗯,现在那里的县丞已经暂代了县令的职责,我又派了人去,让他们严格实行你弄的那个方案。”李湛说道:“希望朝廷下一次派来的县官是个明白人,别再是这种占着位子不做事的。还不够添乱呢。”
涵因忽然身子一震,她一直想李湛这个都督除了地盘。跟另一段历史中的节度使还差在哪里,问题就在这了——人事权,虽然李湛现在镇守一方,既管兵又管政,但是除了都督府的各级官员,他对于下面各县官员没有权利任免,这些基层的县官,任命的权利还在吏部手里。
李湛见涵因忽然不说话,眸子忽明忽暗的,笑问道:“在想什么呢?”
涵因一笑:“要是那个县丞干的好,不如推荐他接任县令吧,我记得那个县丞姓安,之前安夫人来的时候,还特意提到过,想必是想有机会让你提拔。”
李湛笑道:“先看看他干的怎么样吧,如果做得好,报了功应该朝廷也会答应。”
涵因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在想,趁着现在大疫,朝廷那边,想必也不会有人想要过来吧,夫君应该多趁机安排几个自己人。”
李湛连连摆手:“这样不好,这些日子我在朝中已经出够了风头,留任的事情在这边闹了一出,你那个马球虽然没有挂凉州的名头,但谁不知道那个马场跟咱们的关系。现在又趁着大疫安插自己人,朝中会是什么想法,皇上会是什么想法。若是疑心我要把这里弄成自己的自留地,恐怕到时候更是麻烦。”
因为从前莽撞吃了不少亏,因此李湛现在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缺乏决断,不逼到没办法,他就会一直犹豫,这让涵因很不满意,冷笑道:“夫君,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就想这样子下去,拖到第二个任期结束,然后告老还乡么。我们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不把凉州经营起来,在这扎下跟,以后有谁会在乎你呢。别看这次马球赛的时候,他们都为你说了话,当你掌握不住这里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管你呢。天降大疫,这样的机会什么时候还能有呢。”
“我再想想吧。”李湛说道,转身自己给自己从风炉里舀了一碗放凉的茶水,坐在榻上喝着。
涵因也跟着坐在榻上,压低声音说道:“不仅如此,我听说咱们旁边兰州新来的刘刺史,也已经染上了疫病,恐怕凶多吉少了,那边现在乱的很,我听从那边过来的人说,现在还有一个姓黄的妖人,用符水、巫盅欺骗百姓,说能治病,已经招揽了上千人跟从,这几个疫病闹的厉害的州县都有信徒,这迟早是要出大乱子的,夫君就没有想过趁着这个机会,把兰州、鄯州一并拿下,如果有这几州的财务支撑,你就不必整日担心西北大军军饷的问题了。”
李湛瞪大了眼睛看着涵因:“你疯了,我不过是一州都督,若是有这样的野心,皇上能让我在这呆着么。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夫君难道忘了,从前这里叫武威郡,下辖十三个县呢,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就算都督只能管辖一州,但是如果皇上赐旌和节就完全可以统领数州啊。”涵因眼里散发这一种光芒,带着一种冷静的疯狂,让人不敢逼视。
李湛倒抽了一口冷气,冷声道:“你这话不准再说,传出去就是泼天大祸。”
他想到皇帝对自己的戒备,想到皇帝对涵因的觊觎,他又怎么可能信任自己,怎么可能给自己赐旌节来统管数州,之前心中的不爽此时一块儿翻腾了出来,这个女人简直是异想天开,他郁闷的踱着步子,转了两圈,越想越生气,对涵因说道:“之前你怎么折腾都随你,但这件事不能依你,今天不必等我了,我去书房了。”终究还是没有把脾气冲着妻子发出来。
涵因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怒气,看着他的背影,扬起一抹笑容,喃喃自语道:“现在可不是夫君你想不想的问题了……我来做,你就等着吧,夫君……”
她扬声道:“云际,去把哥哥找来,我有事跟他说。”
因为陇右大疫,官府的各项事务也受到了影响,今年下半年刚刚上任的一批新官,还没有熟悉情况,一到任就要面临这样的大灾,真是让人措手不及。那些已经调任到别的地方去的官员则松了一口气。
在其他州县,官府也混乱成一团,很多官府的吏员、差役也有病的死的,即便发布什么命令也执行不下去。
凉州以南的兰州,情况尤为恶劣,新来的刺史上任不到一个月,竟然就染了疫病死去了。州务没有人能够主持。朝廷只得让州司马暂代刺史职责处理州务。吏部想要再选派官员去接任刺史,但没有人愿意去。
能够有资格任刺史的官员都是要有一定品级的,而有这个资历的官员谁没有点背景,谁愿意去接手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尤其是各地方官员刚刚上任,也不能立刻又把人家调走吧,至于那些赋闲在家,等着缺的,碰上这件事不是装病就是回乡,可不希望天上掉下来这块烂馅饼砸到自己身上。吏部讨论来讨论去,都拿不出一个结果,皇帝发了怒,叫吏部必须找到人选。最后吏部的意见还是让州司马暂代,这个意见跟没说一样。
至于那些病死的县官,吏部也在紧急的拟定名单,世家子弟背景深厚,这种事情当然轮不到他们,吏部的官员们把目光瞄准了寒门子弟,他们势单力孤,就算被派了这种明显是去送死的地方,也没什么人能为他们说话。
那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不知道世事艰险,也不清楚大疫的可怕,有一腔报国的热血,更容易被说服。甚至有人主动申请,想要救黎民百姓于水火。这让吏部也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人愿意为皇上、为朝廷分忧的,要好好的表扬。
不过在这些低层官员递给吏部的请调之中却夹杂了一个世家子弟——崔皓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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