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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按察使殷正茂接到即刻赴任广西巡抚的吏部札谕,立即整备行装,次日登程。此前,他已从张居正来函中得知此任缘由,颇有降大任于斯人的感慨。这天,江西巡抚徐栻率阖城官员把殷正茂送出出南昌城,抱拳惜别。临上船前,殷正茂特意登上了滕王阁,对执意来送行的按察副使方良曙道:“俯瞰栏外长江,一望水光接天,因忆画栋飞雪、珠帘卷雨,洋洋在目。”两人并肩伫立良久,方健步下楼上舟,辞别方良曙,殷正茂沿赣江南下,过丰城,自临江而历新淦、峡江,达吉水,日暮,首站抵赣州。
“石翁,殷中丞,欢迎欢迎!”尚未抵岸,南赣巡抚张翀即率大小官员迎于码头,呼唤之声传至江面。殷正茂下船相见,登轿进了谓之虔院的巡抚衙门。免不得一番饮宴,觚筹交错,倶是官场客套。直到进了张翀的节堂,两人才进入正题。
“石翁此番肩负靖桂大任,巡抚敝省,实乃八桂绅民之大幸!”张翀兴奋地说。他是张居正的门生,比殷正茂晚两科中进士,虽年龄相当,都是四十七岁,却也是后辈,因殷正茂号石汀,即尊为石翁,“学生奉旨调任湖广,也是朝廷有意安排,以助石翁一臂之力。”
“鹤楼,”殷正茂叫着张翀的号说,“古田为蛮贼盘踞,竟达近百年,如今朝廷命我勘乱,深感责任重大,非鹤楼助力不成。故特意赶来赣州,向鹤楼请益。”
“勘平桂乱,乃弟多年心愿。”张翀道,“隆庆二年初弟就上疏请征剿韦银豹,可惜当国的徐阁老无此魄力。方今新郑相主政,加意地方治理,广西绅民方有了盼头!”他呷了口茶,笑道,“自闻此讯,弟夜不能寐,不妨将迩来所思所虑,贡献于石翁。”见殷正茂专注地听着,张翀接着说,“其一,弟即刻赴任,到湖广即征调永顺、保靖土兵一两万,供石翁调遣,同时保证粮道安全;其二,广西僮人聚集,呼吸相通,当施以软硬兼施、分化瓦解之计。”
殷正茂伸长脖子,急切道:“愿闻其详,鹤楼指教!”
张翀道:“八寨地处桂中,南连南宁,北接桂林,其地纵横数百里,重峦叠峰,地形险要。这里的僮人素不服从朝廷,又与韦银豹遥相呼应,不稳住八寨,则有腹背受敌之虞。稳住八寨,只能安抚。”
“呵呵,看来,赣州我是没有白来哦!”殷正茂欣喜道,“还请鹤楼授计。”
两人密谈至深夜方散。次日一早,殷正茂即启程继续南下,从陆路骑马而行。到得小溪驿停了下来。此驿建在万山峻岭中,筑有石城,乃当年南赣巡抚王阳明所建。四十三年前,王阳明抱病出山,以南京兵部尚书、左都御史总督两广、江西、湖广四省军务,奔赴广西,镇压八寨僮人叛乱,仅一月即勘平之。殷正茂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石城墙头,双手合十,暗自祈祷:此番出征,也能速战速决,凯旋而归。
出了小溪驿,即翻越梅岭。岭高路隘,盘旋而上,过岭,早有舟船等候,殷正茂复登舟经黄塘至韶州,历英德、清远、三水、肇庆,过小厢、大厢峡,至德庆、封川,达梧州,谒见两广总督李迁。
李迁搭眼一看,殷正茂正直壮年,一张圆脸透出杀伐气,个子不高,举手投足间,给人以矫健的观感。一应礼节完毕,李迁请殷正茂到节堂密议。
“石汀,此番新郑相公排众议而拔擢,又命军饷一体拨付,不许户部查账,可谓信任有加,不可辜负。”李迁嘱咐道。他是嘉靖二十年进士,早殷正茂两科,是前辈,故以号称之。这李迁是南昌人,在官场素以廉洁自守著称,对任江西按察使的殷正茂多有耳闻,生恐殷正茂果有贪墨之事被讦,他这个总督对朝野不好交代,故一见面就旁敲侧击提醒他。
“哈哈哈!”殷正茂突然大笑道,“军门当是听到我殷某人有贪名吧?”
“石汀,你有干才,我是知道的。访得你在广西做兵备道,剿贼屡战屡胜,惟军饷到你手里,就说不清了。”李迁笑着道。
“军门,下吏最敬仰的,是乡贤胡宗宪。”殷正茂收敛了笑容,似在替自己辩解,“当年江南倭患愈演愈烈,胡宗宪总督浙闽,终能荡平之。朝野物议沸腾,说胡宗宪贪污军饷,操守有亏。殊不知,打硬仗不能有条条框框,收买、奖赏,无所不用其极。按条条框框,哪里说得清楚?”他感慨一声,“时下官场做事不易,想做事就招人议论,做成事必有人挑剔!若不是朝廷有玄翁主持,这差事,我殷某人未必愿接嘞!”
“新郑相公可是顶着莫大压力嘞,石汀心中有数才好!”李迁见殷正茂满腹怨言,也不便训斥,只好规劝了一句,忙转移话题说,“古田近百载而未克,韦银豹经营也有五十余载,其巢穴深远,盘据本省两府四县之地,外连湖广、贵州之间,其中林菁深密,蜂窝鳄穴百十余处,众号数万,委实是块硬骨头。似不可冒进,我意,当取各个击破,屯兵固守,逐渐蚕食之策。”
殷正茂沉吟片刻,道:“下吏途经赣州,张鹤楼也有此意。恕我直言,窃以为当取合兵围剿,速战速决之策,而后再屯兵固守,实力掌控,巩固战果。”
“喔呀,石汀,这未免太冒险了吧?”李迁忧心忡忡地说,“弘治以来,征剿多次,都是损兵折将,其败甚惨。只一座三厄岭,就没有突破的。速战速决,何其难哉!”
“军门,官军多从各地抽调,久拖必疲,加之水土不服,日久生厌,战力锐减,胜算几何?是以非以速战速决不能取胜!”殷正茂坚持说。
李迁沉吟不语,似在掂量着两策利弊。
殷正茂一笑道:“呵呵,军门,玄翁是大手笔嘞!”
“嗯?哦,大、大手笔。”李迁支吾了一句。他不明白殷正茂何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稍一琢磨,恍然大悟。殷正茂是在说高拱用人不疑,大胆授权,弦外之音是逼他不要干预征剿战事。李迁年过六旬,体弱多病,早就思归了,只是职责所在,生恐属下出事,让他的官声蒙羞,不得不用心经画。既然殷正茂欲大包大揽,他自是乐观其成,隧道,“石汀,这征剿之事,朝廷既已授权,当由你全权经画,划一指挥。”
殷正茂忙抱拳道:“多谢军门信任!”
“呵呵,”李迁笑道,“本部堂只做两件事:其一,为石汀调度集结兵马。时下广西本镇兵马已然集结毕;上思、宁明等处土兵、狼兵数万,也在向桂林移动;自浙江、福建调遣之鸟铳兵两万余,已朔江而上。永顺、保靖土兵待张抚台莅任后即发,预计半月左右即可集结毕。一俟集结毕,则本部堂不再过问。其二,为石汀配备得力干将。俞大猷已然赴任,归石汀全权节制,自不在话下,还有一个人,石汀可用之…”
“军门,”殷正茂截住李迁的话,“下吏猜到了,是郭应聘!”
“喔?!石汀熟悉他?”李迁一惊道。
“郭应聘,字君宾,莆田人。晚下吏一科中进士。他任南宁知府时,下吏是兵备道,下吏授江西按察使,是他接的兵备道。”殷正茂说着,笑了笑,“不过此后他比我官运好,兵备道升按察使,再升左右布政使。没有想到今次我破格冒升一回,超过他了!哈哈哈!”
“甚好甚好!郭藩台长期在广西为官,且擅谋略,有他和俞帅一文一武为石汀助,本部堂可安枕矣!”李迁喜悦地说。他怕殷正茂会错了意,犯轻敌大忌,遂又补充道,“此番征剿,是硬仗恶战,石汀当用心经画,谋定而后动,为国家立奇功,新郑相公有厚望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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