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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夜半时下了雨,清晨雨势渐小,雨声淅淅沥沥,白芷合上窗户,搓了搓胳膊,抱怨着走进屋内:“前几天热的像个蒸笼,如今说下雨就下雨,连着半个月没见着几次晴天。总是下雨,人都快要发霉了。”
屋里是雨天独有的湿润气息,虞清嘉正在装裱书页,听到这话,低头说:“我倒觉得雨天舒服,天气凉爽,也不用出门应付人。”
白芷嫌雨天沉闷,听到虞清嘉的话却很有同感。半个月前广平王高调离京,意气风发地去征讨叛军——说是叛军,其实众人都已经心知肚明,那是琅琊王。起义军最先活动的时候,民间议论纷纷,猜测是不是琅琊王回来了。后面看皇帝和广平王的一系列反应,以及宫中传出来的小道消息,邺城众臣心里都有了数,看来,那就是琅琊王了。
广平王立下了军令状,带着三万精锐部队北上征讨叛军。朝廷称北边那只军队为叛军,民间却悄悄叫义军。广平王出城时意气奋发,风光无限,再加上小道流传的广平王不日将入主东宫的消息,广平王府如今炙手可热,是邺城中风头最劲的地方。宋王妃的娘家都快被访客踏破了门槛,就连虞家也受了虞清雅的影响,这几日给虞清嘉发帖子的、打探消息的人层出不穷。虞清嘉烦不胜烦,幸好后面下起了大雨,虞清嘉以天气做借口,名正言顺拒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试探。
虞清嘉如今巴不得雨再下得久一点。
白芷说:“自广平王出京后,老天爷就一直在下雨。我们住在城里还好,想想广平王,带着那么多人冒雨赶路,那才是头疼呢。”
白芨端着热茶进门,听到这话瞥了白芷一眼:“呦,你还替广平王担忧起来了。广平王身边有精兵良将,有最精良的盔甲,还有好些谋臣能士。大家都说广平王此战必胜,等他回来就要改口称太子了,哪用得着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替人家担心。”
白芷自嘲地笑笑,道:“你说的是,我们连自己都管不好,哪有心思操心人家。娘子,你说以后,广平王真的会成为太子吗?”
虞清嘉忙着手里的动作,闻言抬头瞥了白芷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白芷看起来心事重重,她搅了搅香炉,忍不住叹气,“储君乃是一国之本,朝中有储君当然是好事,但是如果广平王成了太子,广平王府的内眷也要跟着搬进宫里。广平王妃没法生育,那四小姐岂不是……”
“王府的事,与我们何干?”虞清嘉声音淡淡的,仿佛这些事情完全没有手里的书卷重要。虞清嘉终于将最后一帧装裱好,她抽出一页黄沙纸,覆盖在书籍上一点点将其推平。白蓉见状上前,接过虞清嘉手中的书卷,将其摊到另一张长案上。虞清嘉长长舒了一口气,握着手腕缓慢转动,白芷看到虞清嘉的表现,不知为何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她忍不住问:“娘子,您就不急吗?”
“我急什么。”虞清嘉奇怪地看了白芷一眼,“要急也是虞清雅急,关我什么事。”
“哎呦,娘子啊。”白芷挪得更近,急的语速都变快了,“如今四小姐在广平王府中,以后说不得就要进东宫了,而柳氏也爬床成功,成了广平王的姬妾。虽然看她们两个狗咬狗很快意,但她们毕竟都是大夫人那边的人。无论这两个日后哪一个得了势,即便没生下儿子,只生下一个女儿那也是郡主,大夫人借着这股风可不得猖狂起来。一山不容二虎,大房得意,二房就危险了啊。”
虞清嘉噗嗤一笑,揶揄地看了白芷一眼:“一山不容二虎,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到,你可有的麻烦了。”
兄弟之间说一山不容二虎可谓不孝不敬,但是话糙理不糙,天底下兄弟妯娌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敢说罢了。白芷也不怕这些话传到外面,依然劝虞清嘉:“娘子,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虞清嘉语气淡淡,她的眼珠清润漆黑,眼波流转间隐约划过一丝深意,“虞清雅生不生的出儿子是一说,生出儿子后境况如何又是一说。最重要的是,想妻凭夫贵,夫贵又未必能实现。”
白芷愣了一下:“娘子……”
虞清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随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白芷心中惴惴,不敢往深了问。她们静默地坐着,屋子里只能听到纸页的沙沙声。外面的雨终于停了,反而刮起风来,一个奴仆穿着蓑衣踏过积水的庭院,停在屋门外作揖:“六小姐,刚才传来加急军报,广平王大捷。郎主接到消息,已经换朝服进宫了。”
屋里的女子们都愣了一下,不由站起身。报信的奴仆话音刚落,另一个婆子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老远就喊道:“六娘子,虞侧妃派人来和大夫人报喜,说她有孕了。”
广平王出征大捷,这时候王府里又传来侧妃有孕的消息。这两个消息来得恰到好处,广平王封太子的条件都已满足,似乎立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帝听到战报大喜,皇后也喜笑颜开。北齐最尊贵的两个人心情都好,理所应当的,宫中大摆宴席庆祝。
虞清嘉穿着一身冷白色襦裙,因为宫宴不好太过素淡,她又在外面罩了一层精致的绣花罩衣。虞清嘉跟着太监穿过重重宫柱,缓缓半蹲行礼:“臣女参见皇后,见过广平王妃。”
皇后穿着红色翟衣,上面用金线绣满了花纹,她头发高高梳起,中间簪着金碧辉煌的飞凤步摇,凤嘴里衔着一颗龙眼大的东珠。皇后容貌不俗,嘴角眼尾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然而在华服高髻的烘托下,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一国之母的富丽堂皇。
皇后打扮的张扬,性情也绝对不是世人期望的贞静贤惠。她浑身都金灿灿的,眼角更是透露着丝丝风情。虞清嘉进来的时候,皇后正在听得宠的太监逗趣,一国之母被逗得花枝乱颤。听到内侍的通报,她不在意地朝下扫了一眼,眼神微凝:“你就是……虞家六娘?”
“是臣女。”
虞清嘉膝盖微曲,两手交叠压在腿前,重重衣摆堆叠在地上,华丽又端庄。皇后看到虞清嘉着实吃了一惊,她不由收敛了轻慢,上上下下打量虞清嘉。皇后挑剔的时间说不得短,可是虞清嘉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动作,鬓边的珠花一点都没有摇晃。
皇后收回视线,慢慢说道:“早就听闻兖州虞家有位虞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赐座。”
虞清嘉眼睛微垂,不卑不亢,听到这话也只是颔首道:“皇后谬赞,谢皇后。”
虞清雅看着虞清嘉在太监的引领下落座,眼中划过一丝晦暗。又来了,所有人都听过兖州虞美人的名声,大家当着她的面或惊叹或嫉恨地说“虞美人”,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虞清雅也姓虞。
虞清雅嘴边露出苦涩的笑意,她的手不由自主放到小腹上,随即心中大安。没关系,皮相都是肤浅的外物,再漂亮的皮囊一百年后也是红颜枯骨,哪如切切实实拿到手里的权势好?广平王打胜了,她又怀上了广平王唯一的皇嗣,只要这一胎生下来是儿子,那这就是太子的长子,无嫡立长,她的儿子以后要有大造化啊。这些功名利禄,岂是区区美貌能比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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