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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中,在巨大的世道变迁背景之下,个人的际遇起伏仅仅只是一个小插曲,甚至大部分的人从生到死都不过只是一个短促音节,需要成千上万的音节拼凑起来才能勉强形成一段旋律。
北齐的覆灭和大唐的创建固然是政权的更迭,本质上则就是资源和利益的重新分配,旧秩序被摧毁扫除,一切的人事都要按照新的秩序来重新进行排列。
对于高仲密来说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但却能够大大的扭转改善陆令萱母子的际遇处境。接下来她们母子虽然还没有摆脱俘虏的身份,但是也受到了极大的优待,甚至在抵达上阳宫后,还获得了与高齐宗室女眷一样的待遇,获得了一间独立的厅室居住。
这些从邺城被迁入关中的齐宫宫人们,虽然有着一个亡国奴的身份,但实际际遇也谈不上有多悲惨。因为她们当中绝大部分哪怕在北齐旧年,也不过只是邺宫中全无身份地位的奴婢罢了,一直都在遭受着奴役压迫。
如今唐军虽然强行将她们从河北迁移到关中来,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施加更多的迫害,诸如陆令萱母子随身携带的财货,唐军都无一触犯。
至于说行途的劳顿与伤病,那也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她们本质上仍是战俘,唐军也不可能将她们留在河北长期供养,留在河北的最终结果也无非是驱逐出宫、流离失所,或被其他豪强大户蓄作奴婢,或是饥寒交迫沦落至死。
唐军最为征服者,除了针对那些反动敌对目标进行不遗余力的打击之外,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当真不愧仁义之师,尤其是对河北普罗大众而言,甚至要比原本的北齐晋阳兵们还要温和得多。
北齐内部的胡汉矛盾可绝不止体现在朝堂上的政治纷争,晋阳兵仗着自身武力长期对河北汉人百姓进行剥削压榨也是矛盾的内容之一。唐军虽然也需要在河北搜集物资,但还是以满足军事需求为前提,起码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形成一个稳定庞大的剥削阶级。
对于这些迁入关中的北齐旧人,大唐朝廷的处置要更加的温情。虽然这些人仍然保持着俘虏的身份,但在针对她们进行安置的时候,也是比较充分的考虑了她们的个人意愿,提供了各种不同的安置方式。
首先这些人被押入关中的最主要意图就是配给军府将士,包括那些高齐宗室女眷,如果愿意被许配给军府将士为妻,同样可以进行安排。
其次这些人如果不愿意作配军士,那就收纳进入禁中以充使用。像皇帝、皇后与诸妃嫔皇子们的起居宫室间固然不会大量使用这些齐宫宫奴,但是宫苑洒扫维护也是需要许多的人员,正好可以用来安置这些人员。
当然,如果这些人既不愿意参与配给将士,也不想继续留任宫奴,原则上也是可以放免为民,任由她们各自在关中落脚谋生。
不过愿意作此选择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一些原本齐氏宗室贵妇既不肯委身为奴,又有一定的财物傍身,加上身边还有一些忠心仆从跟随,这才选择在长安定居下来。
李泰对于这些齐氏宫人作何选择倒是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无论是在宫为奴,还是配作军人妻子,又或者市井平民,那也都是他的子民,生活方式有所不同,身庸户调总是免不了的。
因有高仲密的关照,陆令萱母子也颇受优待,倒是不急着做出选择。陆令萱在上阳宫承担一些织造工作,其子骆提婆则被安排打理宫苑园圃,凭着自身劳作换取一些奖酬,满足饮食消耗之余,还能有所盈余。如果没有更好去处的话,如此状态倒也不失为一个谋生之计。
但骆提婆对此多多少少是有些怨念的,觉得高仲密太过吝啬,没有给他们母子相匹配的报答。但彼此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上次错过之后便连面都很难再见到,纵然心中再有怎样的牢骚,也都没有什么用了。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约莫有大半个月,母子俩都已经有些适应了眼下这样的生活,突然一日有宫官前来通知她们宫外有家人来寻,正是她们母子朝夕盼望、希望能够团聚的夫主和父亲骆超。
“我耶终于寻来!阿摩敦,咱们再也不用留此受苦了!”
骆提婆一脸激动的说道,而陆令萱也是忍不住的喜极而泣,母子两个连忙将行李收拾一番,然后便一起出宫相迎。
待其母子相扶而出,远远便见到上阳宫前有许多身材高大、衣着光鲜的将官往来。这些将官都是到上阳宫来欣赏挑选安置在此的齐宫妇人,若有见到样貌年纪等等符合自己心意的,便可奏请有司作配赐给。
“阿摩敦,这些将军们,他们哪一位是我阿耶?”
骆提婆并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当其视线在那些威风凛凛的唐国功士身上划过的时候,心情也变得激动起来,对于接下来的重逢也是充满了期待。
陆令萱这会儿顾不上回答儿子的疑问,视线同样在认真的寻找着,她与丈夫阔别已有十数年之久,老实说记忆中的面貌也已经有些模糊,担心自己未必能够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那些排队等待入宫的将官们也注意到了这对母子,不乏人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陆令萱虽已是中年妇人,但却风韵犹存,又因教养不俗而显得气质出众,还是非常惹人关注的。唯一不美便是身边那小厮,若彼此关系是母子的话,倒是不免让人要考虑一下该不该收留一个这么大的拖油瓶。
骆超也在这人群当中,但却并不是衣着光鲜那一批,他穿着一身不甚起眼的半旧袴褶,牵着一匹杂色瘦马与一名随从站在队伍深处,自己也是须发杂乱、颇显苍老,低着头不与周遭人交流,待听到身边人品头论足的议论,这才抬头望去。
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旧年被自己抛弃在晋阳的夫人,眼神也变得有些激动,尤其见到夫人身边那酷肖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心内更生欢喜,排开众人便迎了上去。
但这一举动也让旁边一些人都好奇向他望来,这一份突然而来的关注让他深感不满,抬手便要抓向陆令萱的胳膊将其拖离此地,然而手指刚刚搭在陆令萱的胳膊上,旁边骆提婆已经一脸不悦的抬手推搡,同时怒声道:“你这老奴,安敢对我阿母失礼!”
“阿郎,不、不要!这、这就是你阿耶啊!”
陆令萱初时也被吓了一跳,凝神一望骆超的仪容样貌才依稀辨认出来,心中喜悦未及生出,便连忙开口阻止儿子失礼的举动。
骆提婆听到这话后,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苍老又落魄的骆超,脸上便流露出不肯相信的表情:“这怎会是我耶?阿摩敦你是认错了罢?在场哪个不比这老奴气派?”
事实就是这样无奈,偏偏他最不希望的却是真的,骆超听到久别重逢的儿子如此直接的表达出对自己的轻蔑,心内也是羞恼异常。但他这些年来事实谨小慎微、唯恐惹人注意,在这上阳宫外也不敢造弄骚乱,只是怒视了这母子一眼,口中低吼道:“快、随我离开此间!”
母子两人行李有两箱笼,因为里面存放着一些她们从长广王府夹带的财货,故而比较沉重,当这两个箱笼被放在那骆超带来的唯一一匹马背上时,一家人只能步行离开上阳宫。
骆提婆像是一头犟驴一般,脸也拉得驴脸那么长,全无父子重逢的喜悦,低着头不肯离开,还得母亲用力拖着才肯往前走,但仍不时回头望向上阳宫前那些鲜衣怒马的唐国将官们,心情自是越发的凄苦。
骆超自然瞧得出这小子怎样心思,同样也是阴沉着脸,心中喜意荡然无存,好不容易一行人行出数里外,已经看不到上阳宫外那些人员,骆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挥起马鞭来便劈头盖脸的抽向儿子,口中还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狗奴、狗奴,禽兽不如,竟敢厌弃老子!”
“阿摩敦救我!这老贼要杀人……”
骆提婆遭此抽打,心中也是惊慌得很,抱头躲避着并一头将他老子撞倒在地,沿着洛水岸边跑出很远,又因人地生疏而不得已溜达回来,望着自己母亲大声嚎叫着。
陆令萱这会儿心情也纷乱到了极点,她连忙入前扶起跌坐在地的骆超,同时也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主早年追从当今至尊而去,怎么、怎么如今却……”
“莫非你这贱人也要嘲笑老子今时落魄?滚、你们母子全都滚!老子隐于人间多时,全因你们才又被世人翻找出来……”
骆超听到这话后更是羞恼难当,一把推开陆令萱后,便要将马背上的行李丢弃在地、赶走她们母子,可当那行李洒落后,藏在里面的黄白财货也都被抛撒出来,他顿时也是一愣,口中吃吃道:“这、这……你母子怎会有这么多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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