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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在桌上喝酒划拳,女人和小孩挤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时不时有小孩跑到大桌这边捞菜,再乘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着喝上几口酒。
宋嘉碗里的菜堆得冒尖——表舅李胜利唯恐这个表外甥吃得不好,一个劲给他挟菜,直到碗彻底装不下为止。结果就是客人看着油汪汪的大肥肉苦笑,然后努力把上边附着的瘦肉扒拉下来。他饶有兴趣的听着男人们粗野的划拳词,在少年度过十数年的人生中,他尚未有机会体验这种巴蜀乡村中最平常的生活。
一顿饭吃到最后,已经是斜阳西落时刻,远方的云霞聚集起来,翻滚着大团大团凄丽的艳色,将火烧云瑰丽的色彩演绎到了极致。
“山歌好唱口好开,山歌好唱口好开,嘴巴一张唱起来,嘴巴一张唱起来,五湖哥手喜相会,唱个龙灯狮子会,四海老师受一拜。唱个山歌摆擂台。”
“山歌好唱口好开,山歌好唱口好开,嘴巴一张唱起来。嘴巴一张唱起来。唱得董永上工去,莫学骡子装马叫,唱得仙女下凡来。要让山歌随心来。”
男人敲打着碗碟扯开嗓子唱起来:“山歌好唱口好开,一唱新春又一载,一二三四唱起来。二唱百花遍地开。五六七八句句紧,三唱桃花朵朵红,九十满载接到来。四唱秧苗满田栽。
五唱端阳龙戏水,九唱寿星登高山,六唱凉风吹过来。十唱小阳春又来,七唱仙女七姊妹,冬至开始把九数,八唱八月桂花开。腊月梅花雪里开!”
宋嘉呆呆的听了许久。
这是他从来陌生的声音,混杂着强悍而粗野的生命力,自由自在的奔腾在山谷中,是他永远无法想象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宋嘉迷迷糊糊听见有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睛,接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影影绰绰看见君铮君尘两兄弟正在穿衣服。
“几点了?”他打了个哈欠问。
“才五点半。你再睡会儿吧。”君尘小声说,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往脚上套鞋。
宋嘉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睡不着了已经。”他摇摇头,找出衣服穿上。君铮在旁边说:“你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早得很,起得好早哦。”
宋嘉叹了口气,他是真的睡不着了。自顾自地穿衣服,也没有说话。
兄弟俩的卧室在楼上,李胜利在两张床边架了个凉板,算是宋嘉未来几天的床。晚间开着窗,夜风悠悠,其实比城里凉快多了。只不过蚊子嗡嗡叫了一晚上,哪怕点蚊香也不管用。他刚才数了数,一共十四个大包。
君铮君尘扛了锄头往外走,宋嘉跟在后面迟疑的问:“不吃早饭啊?”
君铮噗嗤一声笑出来:“回来吃。”
宋嘉顿时脸一红。
晨光熹微。田埂边丛生的草叶上凝着朝露,路过湿了一脚。李胜利和妻子走在前头,兄弟俩和宋嘉跟在后面。一行人默默无言。
李胜利家田不多,只有十几亩梯田。因为家里人口少,队上分的地也少。李胜利一直耿耿于怀,他还想多要几个孩子,但大队书记告诉他,要是再生就要罚钱了。
十几亩地,种了水稻和玉米。每年收下来的粮食,除了口粮外,卖给粮站,勉强能够成本。玉米不过几百斤,君铮说:“卖不到好多钱,只得喂猪。”
一家四口都下了田地,宋嘉一个人站在边上津津有味的看。看了半天说:“看起觉得还是简单。”
他评论道。
君尘直起腰抹了把汗只说了一句:“看起简单。”说完就又不说话了。
宋嘉习惯了君尘的沉默,他无聊地四处看,最后扯了一根草茎叼在嘴巴里。
陈川抹了把汗,直起腰把草帽往上抬了抬,视线中多出一线蔚蓝的颜色。他索性把帽子摘下来,宛如蓝宝石般毫无瑕疵的深邃苍穹顿时填满了视野。
满山梯田稻浪翻滚,绿意扑面而来。衬着苍蓝的晴空,形成一副色彩对比鲜明的油画。
“好热啊……”他喃喃出声,有些失神的自言自语,“不知道宋嘉在干嘛……”
少年就这样呆呆的站在稻田中,仰望着一直延伸到天际略显失真的蓝色。
宋嘉在表舅家呆了五天,适应良好的还想再住上几天,结果李霞打电话给他,让他准备回家参加补习——家长还是不敢让孩子太放松,尤其是已经荒废掉整整一个月时间的情况下。他死磨活赖,也只让母亲松口让他参加最近一次的赶集,然后就得坐车回家,家里已经请好了家教的老师。
“又要补习……”宋嘉挂了电话开始叹气,语气无限郁卒:“我才玩了没多久嘛……”
君铮蹲在旁边编竹筐,听见宋嘉的话哈哈大笑:“宋嘉不想读书嘛?你们读完书可以坐办公室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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