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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顾峻被关祠堂的前因后果,只觉得这孩子确实受了委屈,听说镇国公连食水都不给,至少要关他一个晚上,顿时叫住了报信的丫头,连着满满一盘甜心糕一起,加了几样瓜果并一碗热腾腾的鱼羹,让丫头给顾峻带去。
中午的鱼羹没喝剩下,这是专门给白糖做的,它一直眼巴巴守着等鱼羹变凉,没想到才凉到一半,就被截走了,白糖看着远去的丫头,哀怨地在陈若弱怀里喵了一声,声音百转千回,颇有些和鱼羹生离死别的意思。
顾屿并不用听全前因后果,报信的人只提了一句表小姐来了,又哭着走了,他就知道大致上出了什么事情,举凡子孙多的人家,都逃不脱幼子最受宠,三弟也是如此,他心知肚明,若非当年家变,三弟大约到死也就是个纨绔子弟,至多比别家的纨绔多一点头脑,知道趋吉避凶,不犯大错。
放在旁的勋贵世家,这样的性子多半是刻意养出来的,为了不让承爵的长子忌惮,养废幼子,等到成年之后,长子也多会尊奉长辈意愿,好生对待幼弟,而在顾家……就是真宠出来的了。
只是他和父亲对三弟有责任,若弱却是新婚初嫁,还要受那个臭小子的气,顾屿一时心疼得不知怎么是好,握着陈若弱的手,长叹一口气,千般温柔万般缱绻,看得陈若弱心里一抽一抽的。
顾屿一只手轻抚陈若弱耳鬓的碎发,轻声叹道:“三弟不成器,让你受委屈了。”
沐浴在这样怜惜的眼神下,她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是那话本里被无良亲眷上门欺负,哭干了眼泪无人搭救的娇弱孤女,病得风流,美得吐血的那种,她想说她是真的没受什么委屈,她有时候上街不注意盖住脸,都会吓哭小孩,被指指点点,比起这些,顾峻的那些很幼稚的言语对她来说,是真的算不了什么。
她说完这些,顾屿的眼神马上又更怜惜了一点,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他索性一把把她拢进怀里。
顾屿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她被按进怀里,发顶也才到顾屿的下巴,脸贴着他的胸膛,顿时把她羞得满脸通红,但又舍不得推开,只能僵硬得像只被吓懵的鸡,任由顾屿摸了摸鸡脑袋,顺了顺鸡翅羽,理了理鸡背毛。
白糖用后爪蹬了蹬耳朵,猫尾巴一甩,落在了地上,它抬起一只雪白的前爪舔了舔,圆溜溜的猫眼里倒映出两个慢慢靠近的人影。
镇国公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给顾峻一个教训,但听人回报说长媳让人给幼子送了吃食,也不好把东西从顾峻嘴里抠出来,而且他心里其实也高兴,长媳贤惠知理,大度懂事,是他顾家的福气,至于顾峻那小子,原本是准备饿他一个晚上的,但既然他现在已经吃饱喝足了,还不肯认错,那就再跪两日。
他想得正常,奈何顾峻是个脑子不正常的,他虽然开始也被这份黄鼠狼给鸡送来的食盒惊了一下,但很快又鼓起了气性,把食盒推到了一边。
就是不吃!
新婚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备下回门礼,谨慎着装,顾屿重生之后,头一次有些紧张起来了,毕竟……陈青临这个舅兄,是真有能耐。
当年镇国公府除爵,他官职被革,赶回京时奔丧时,半道上却又闻听若弱落胎身死的噩耗,连番打击之下,只恨不得一死了之,舅兄自西北前线千里赶回,一巴掌打醒了他,后来也是他牵线搭桥,让他以弃官之身搭上废太子的破船。
一帮草台班子敲敲打打,竟也把不成器的废太子重推上皇位,怪道的是,连他在内十数位从龙权贵,平庸的新君个个忌惮,却把舅兄看作心腹,人人都道陈大将军封无可封,赏无再赏,掌天下三分兵权,早晚要死,可直到他梦醒新婚夜,早晚要死的陈大将军还和新君勾肩搭背一起逛窑子,下朝之后互相黑虎掏心也是常有的事了。
都说蠢人永远不能理解聪明人的世界,可反过来,顾文卿顾大世子也着实无法理解新君和陈大将军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并且因为无法理解,几乎有些敬畏起来。
陈青临也紧张,这两天他送去陪嫁的下仆一个都不曾回来报信,用屁股想也知道顾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这些他不怕,他就怕陈若弱回来找他哭,怨他没给她挑个好人家。
其实这两天他心里头也悔得要死,在西北那会儿,不是没人愿意娶他妹妹,军中同袍多的是半辈子在军中打熬着过来的,见着个母猪都赛天仙,只是他不肯把妹妹嫁给那些黑煤灰似的穷娃子,跟他差不多的将领又都至少三十奔四五了,才回京操持。
天还没亮,陈青临就摸黑起了,等他在院子里练完两遭枪,出了一身的汗,才隐隐约约听见几声鸡鸣,他洗了把澡,修了脚,剃了胡茬,翻出一件最好的锦缎衣服穿了,想想又觉得不妥,让人把他面圣上朝时才穿的明光铠取来。
厚实的铠甲穿上身,陈青临这才踏实了一点,他今日请了朝假,这会儿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不多时,就有门房差人来通报,说姑爷和小姐到了。
陈若弱从昨天夜里就高兴得紧,一想到要回家,简直恨不得脚底下生出两个车轱辘来,睡觉也不踏实,时常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美人在侧,闭上眼睛不去想入非非也就罢了,偏还要闹出动静来提醒自己的存在,顾屿有些无奈了,从背后抱住陈若弱。
结实的臂膀不轻不重,却又不容逃脱地拢住她,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契合,陈若弱顿时软得像只小猫,起初羞羞答答,可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这一睡,隔日起得就有些迟,好在顾屿一早就备好了回门礼,一应都是全的,她虽然起得迟,但回门的时辰却不早不晚,正好赶上。
陈父陈母去世得早,甚至都没瞧见陈青临重立起家业的那一天,顾屿和陈若弱一道,恭恭敬敬地拜了岳父母牌位,又看向坐在上首的一身威风凛凛明光铠甲的陈青临,温声说道:“舅兄在上,受文卿一礼。”
陈青临不避不让,受了这一礼,其实心里在打突,锐利的鹰目怀疑地打量顾屿几下,见他神色温和,看不出喜怒,礼节态度又挑不出半点错处来,更警惕了。
陈若弱长久听不见回信,视线从父母牌位转回来,就见陈青临面无表情地盯着顾屿看,顾屿大大方方回视过去,被盯得时间长了,他不免笑了一声,打破僵局道:“早闻舅兄百战不败之威,此前竟不曾上门拜访,是文卿的错,日后两家往来,当尽秦晋之好,文卿上门叨扰得多了,还望舅兄不要厌弃。”
陈青临的目光顿时更加锐利了一点,他的长相偏向英武,皮肤黝黑,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是有些沉默寡言的干将气度,十分唬人,顾屿却没有被吓住,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不闪不避,对上陈青临的冷锐视线,仍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
陈若弱见陈青临半天不回话,以为他是要给顾屿一个难堪,顿时给他打眼色,不想陈青临全无反应,她愣了愣,一步上前,摘了陈青临戴在头上的头盔,果然见他额头上全是汗,青筋鼓涨,推了他两把,他才慢慢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吓木了,老毛病,小时候挨欺负挨的。”陈若弱毫不犹豫把自家哥哥个捅了,“以前大营里有人欺负他,他就这个样子,别人都觉得他气势可怕,其实他吓得更厉害。”
不过,自从上过战场,开始杀人起,陈青临这个老毛病就很久没有犯过了,回京这些日子也不过犯了两回,一次是面圣,一次就是这回了。
陈若弱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自家长相清俊的夫君,她怎么就没觉得他有能跟皇帝相提并论的气势呢?
陈青临好半天才缓了过来,把陈若弱的话听在耳里,想要反驳,却一时嘴唇发麻,说不出话来,只好瞪圆虎目,企图用凶狠的视线维持堂堂宁远将军的威风,可惜陈若弱把他按了一通,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顾屿听了这话,顿时失笑,连看着自家妻子在别的男人身上乱按的心情都没有那么糟了,无奈地对陈青临道:“莫非文卿长得很可怕么?”
陈青临欲哭无泪,他压根就不怕眼前这个瘦弱的公子哥,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就想起上次面圣,想起上次面圣,他就吓木了,这个该死的毛病简直都要把他坑死了,传出去别人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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