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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罗遇春知他的虎犬有非凡能力,但毕竟非寻常,乃一异类,如此,对他也不是没个忌惮,先是安抚,然后特又安排他入住后院内,因那里只放杂物,不曾住人,也好个清净,无招之时,并不窝他在屋里,给他充分空间,任他在屋里院里或修或练、或休或闲、任意消遣,只是在有重要外出时,才让他跟随,他亦很好地能服从,让罗遇春基本满意。
何以说基本满意呢?原来这罗遇春乃是极英俊浮浪的,也曾附庸风雅,做致的风流。待见得虎子听从于自己,可任自己随意调遣之后,已对他没个忌讳,反觉这物丑陋、面目可憎,有烦嫌之意,也亏得他的聪明灵秀,因常在勾栏内见舞的唱的有时戴得面具,就依戏中“将军”之色做的面具一张,示意虎子戴上,又制得精致衣裳叫虎子穿上,如此作做改善,虎子好不焕然一新,尤其是一张面具盖住了削瘦脸庞和疏淡眉毛,把个不堪的嘴脸给藏住了,只留得眼洞中的眼睛,还好不个炯炯有神,再加上他本身的伟岸身躯,跟在富豪罗遇春后面,俨然一保镖护卫,显得凛凛棱棱、矫健堂堂,又威仪又神秘,罗遇春不觉为自己的创意和杰作而欢喜不迭,吩咐虎子凡随他外出,皆要以上行头。
哈!
看客已知秦普一叫陈十山的朋友,乃开熟食店的。
陈十山的熟食店在莒州府应该是名闻遐尔的,但最有名的却不是主营的猪头、猪蹄、大肠、杂碎,而是鸭舌,陈十山的鸭舌以麻、辣、咸、鲜、香、筋为主要特色,其它不说,单表这一咸字,咸好似太普通,但陈氏鸭舌的咸,却非同一般,没的咸,其它麻、辣、鲜、香就不是个味,要说这是一重量级的咸,但并不如同家中腌的韭蒿、萝卜那样咸得让人拔不出舌头,嚼一口陈氏鸭舌,最先感到的是咸,甚至有点猩味,然后咸中带着麻、咸中带着辣、咸中带着香跟着便一股脑儿的口感出来了,再加其筋拽柔韧,香而不腻,甚是口感得好。
达官贵人家纵天天吃的大鱼大肉,没的也想用特殊的陈氏鸭舌来改改口味,达官贵人家有的是能干的厨子,却做不得美味的陈氏鸭舌,因别人没有陈氏的独一无二的高汤。
一碟鸭舌至少得用七八只鸭子吧,谁家能养得那么多鸭子供陈十山长年累月使用呢,没有,所以陈氏鸭舌是稀罕品,一月只做两次,一月只卖两次,只在初一、十五,因为按着习俗,不管节不节气,初一、十五得烧香敬神,那鸭舌却是一精巧的供品。
那陈十山也是个如秦普一般的人,只酷爱悠闲自由,纵身怀技艺,也没的想挣他个家财万贯,每日潇潇洒洒做的精致熟食些许,待出手完毕,便找志同道合朋友消闲去了。
陈十山的熟食店开在中大街,过莲花桥往南再有一箭地的地方便是了,居街东,也不十分的大,共前后两间,左挨勾栏百香院,右侧则是个茶楼,正对面的绸缎铺、客栈、酒庄、饭肆、鲜果店、药房一个挨着一个,再远处居然还有一牲口市,是中大街最繁华闹热的地方,每日里各等人物,形形**,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如过江之鲫,川流不息。
七月十五,乃中元节,七月十四晚夕,陈十山因赶着十五的买卖,就多做了些熟食,不觉就晚了,结果打烊也晚。上灯时分,突进来一人,首先那人的一袭黑衣,立马引起了陈十山的注意,只见那人身材魁梧,脸庞削瘦,眉毛疏淡,眼光倒也不怎么冷,在各色熟食前嗅来嗅去,陈十山内心不觉“哦”了一声,迅速唤得伙计到跟前,吩咐去隔壁茶楼看秦官人走了没有,如没有,赶快让他过来。
你道那来人是谁,正罗遇春家的虎子,原来这一向,罗遇春与勾栏内的几个唱的打的火热,自有了风车之战后,甚是痴迷,竞乐此不疲,天天去勾栏内与粉头做一处,家中什么事情也不上心,就任那虎子放假似的得到了安闲,那虎子自被家主罗遇春抬举后,连日来居得后院内待命,每日又大鱼大肉地吃着,掬得反不似从前做狗似的逍遥,口味也腻,于是趁主人没有招呼之际,恢复他的原样,也没的戴那劳什子的面具,出来耍耍,也想寻得别种口味。
同城里所有人一样,那陈十山却不知道黑衣人正罗遇春家的虎犬,正受罗遇春抬举,已人模狗样地不再似从前,只认得先前秦普并李班头要抓的嫌犯,正黑衣人。
陈十山见他端端地进来,少不得想帮公人做这这桩公案,于是不露声色挨近他,先是装着忙忙碌碌的,后又装出万事已毕的样子,巴巴地走到黑衣人跟前,端上笑脸,唱了个喏:“客官,要些什么,咱这有新出锅的鸭舌,你来得好巧啊,要不是明儿个七月十五,今儿,我可不会做,要吗?就要趁早,没的明天大过节的,跟抢似的,来晚了,只怕卖完了,想买,没有的卖。”
那人不动声色,两眼仍丢向各色熟食,陈十山为了稳住他,就用筷子夹了几块鸭舌,盛在小碟子里,端到他跟前,那人似迟疑了一瞬,末了,竞不用筷子,捞起鸭舌先放在了手上,审视似的捧着看着,不一会儿便低下了头,就着手,也不知是吞的,还是衔的,手中之物很快便进入了他嘴里,然后仰起头,睃着陈十山,津津有味地嚼着口中物,样子甚是快活。
啊,他果然是非同寻常,陈十山纵有所料,也不禁大惊失色,同时也一阵焦虑的激动,就象一下子捡到了曾丢失的东西。
但那陈十山不是秦普,只干着急,却没的本领将他摁住,只好盼望着秦普与伙计赶快过来,而秦普与伙计却是没的回来,最后,眼睁睁看着那人扬长而去。
秦普显然已是来晚,听那陈十山绘声绘色讲述,好不的懊丧,然而,虽没一下子抓住他,毕竟那人终于露头,还在这莒州府中,对秦普来说,也是一极大的好消息,这消息当夜便传至李班头、崔文书等一众公人那里去了。
七月十五当天,秦普自是先到祖墓并婉娘之墓祭拜了一番,少不得将那金箔银票多多拜上,又热烈诚挚的安慰了婉娘一场,不觉一个上午便过去了,下午李班头,崔文书一干人寻那黑衣人,也约了秦普同往。
话说七月十五,虽是祭日,也是走亲串户的日子,一些少了父母的妇人不免拖家带口地往娘家坟头给谢了世的父母烧纸祭拜,一时间城里城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那些回到娘家的妇人们,皆同城同乡,有的是本家同族,有的是街坊邻居,见了面,不免呼朋招伴,又亲姊热妹,姑姑婆婆唤个不停,一时间,家长里短,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站着不走,说的没完没了,直站得脚下成坑成井,丢得带来的小孩子们放羊似的四窜八跳,待知得莒州府有人口丢失之时,立马停止扯唠,一个个吓得好不的惊惶失措,遂呼男唤女回家,不提。
话说莲花桥外陈家胡同内有一人家,有四个闺女,只二闺女家是城外十里北村的,路途最为遥远,只逢年过节才来娘家几遭,今是节气,一早便套上马车,带三儿两女来娘家烧纸,那小儿子有十一二岁,快有门扇高了,象个半大的小后生,唤作小三,来到城里,见城里景象处处与乡下不同,无不感到稀奇,他母亲叫他上坟,却拗着不去,一心只想在城内的街上玩玩,他母亲不免对他教训嚷骂,但你骂你的,我就是个不去,末了,做母亲的举手就打,结果这一打,他马猴似的窜出了舅家的街门,一转眼便跑没影了。他舅舅说,算了,小孩子家还不懂事,轻易不来城内,玩玩也好,随他去吧,他母亲却跺脚道:“正是轻易不来城,才不让他上街乱跑呢,他又不认的路,跑丢了怎办?”众人说,恁大的孩子了,又精眉俐眼的,定没的事,让他见识见识也好。众人说着乱着,时候也已不早了,明知那小三也已跑出,一时难以寻找着他,众人遂不再理论,一大家子,兄弟姊妹并小辈儿女,一路逶迤地上坟去了。
那小三,出得陈家胡同,就来到了见街上,但见:挨次林立的万家店铺、万头攒动的红男绿女,车如流水马如龙,欢声笑语成片,叫卖打浑不绝,人来人往,人山人海,好不的喧腾闹热的一花花世界。
小子夹杂在人群中,随人流东走西走,看东看西,只觉各样物件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看得好不尽兴,不觉一晌就过去了,却未曾想得回家。后来他上了莲花桥,趴在桥栏上,观赏起桥两边的莲花湖来了,但见好大的一片水域,波光粼粼,浩浩荡荡,生长着数以万计的荷花,正诗人杨万里所说的“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那孩子虽说是乡下来的,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湖池,不禁惊呆了。
不知何时,有一大汉挨着那小子也趴在了桥栏上,那大汉手握一带肉的骨头,也不吃,却看着他,似在微笑,这小子见他微笑,也报以微笑,汉子就将手中的骨头递给了小子,又亲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嘟哝了一句什么,那孩子以为他说的是“跟我来。”就跟着他从桥上下来,沿着湖边背向大街往里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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