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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站在房顶上瞧了他们多久了,手中执一把绸伞,伞面洁白如雪,边缘一串工笔山水画,人在飞雪中而立,乍一看,宛如一幅画。
沈却与那男孩子不由得都有些看呆了眼,直到谢时观轻咳一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殿下,”他先行了礼,然后手语,“您几时来的?”
谢时观:“方才。”
他稍一顿,而后又道:“远远地瞧见房顶上站了个人,便过来瞧瞧。”
沈却没想到才刚他蹲在房顶上自省……那呆傻的模样,竟全被王爷看见了,顿时便觉得像是叫人扒光了衣裳,很羞愧地一低头。
好在谢时观看起来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漫不经心地朝他一招手:“你来替本王打伞。”
沈却忙上前几步,轻车熟路地接过了伞,回头一看那男孩子,还是怯生生的,提着木箱子跟在他身后。
沈却不敢离谢时观太近,因此半边身子都落在伞外。
他心里还是乱,想方才叫他脸红的糗事,想身后那个可怜的男孩子。
走到一半,沈却终于鼓足勇气,头稍低,又偏头看向谢时观的下巴。
谢时观见他忽然停住脚步,于是也偏头:“怎么?”
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沈却心跳声如鼓,把伞又递还给王爷,而后低头错开他目光,缓缓手动:“属下……想替这个孩子赎身。”
谢时观没说话。
“他才七八岁,留在班子里,迟早……迟早,”沈却不知要怎么说,顿了顿,才又继续比划,“他还这么小,人生还有得选。”
谢时观这才肯用正眼去看那男孩子,人看起来又瘦又矮,孱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刮跑了,身上瘦,便显得愈发头重脚轻,活像几根秸秆上戳了颗脑袋。
好在眉目倒还算清秀,不过在落在谢时观眼里,也不过是个稍规整些的丑东西。
“你院里若是缺个小奴,”谢时观道,“大可以到外府上挑一个伶俐的家奴。”
沈却连忙摇摇头,他并不是差个人伺候:“院里不缺人伺候,卑职只是怜他可怜。”
“你怜他?”一个尚未脱去贱籍的奴竟去可怜一个伶官,谢时观觉出几分可笑,而后慢悠悠地反问,“你不收他做小奴,又替他赎了身,往后要他去路边讨饭么?”
那男孩子倒也很机灵,知道在瓦舍班里一辈子也出不了头,这兴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因此忙上前几步朝着谢时观跪下了:“奴愿意跟着这位郎君回去做小奴,奴什么都会,不比大人差,奴……奴还吃得少!”
谢时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像在看一只脏兮兮的猫儿犬儿:“勾栏瓦肆里出来的东西,能有几个干净的?想进王府,你也配?”
沈却的眼神黯下来,看向谢时观的目光已称得上是哀求了,他缓缓手动:“他还小,倘若严加管教,定和寻常孩子不差的……”
他难得敢开口向谢时观讨东西,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谢时观看一眼他,又瞥见他那被雪打湿的半边身子,这样冷的天,他却仍旧只着一件暗色的侍卫服,肩臂单薄,让王爷忍不住回想起他抱起来的触感。
他没说话,只撑伞向前,正当沈却以为无望的时候,谢时观却忽而又开了口:“你自己去向那小唱讨人。”
他这么说,便就是应下了,那男孩子也欣喜若狂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沈却的背影。
沈却随谢时观回到那间上房门口时,他有些怯怯的,不愿再往里头去。
正想抬手比划,忽听里头传来了一道低沉男音,那人嗓子里像滚着焰火,压着嗓子怒:“匈奴屡屡犯境,戍边的将士死了多少?去岁的那场大战,陇右两万兵卒,对阵匈奴八万大军,最后只剩百十个兵士!”
“我们一日一日地苦熬,坚信援军和军备一定会到,可那时候缪党在做什么,他们在把持着兵权,与谢翎斗法,要夺他的权!”
“这长安城上下,谁眼中有百姓,谁眼中有家国,谁眼中又有我们?”
“死去的战士们尸骨未寒,你户部的抚恤银批不下来,我怎么给他们的亲人一个交代?”
又听得一中年男人大着舌头哄劝:“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哪方将军,哪里是我们户部不肯批?去岁年初圣人诞辰,紧接着又是太后诞日,陛下为表孝心,下旨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也为了给太后祈福添寿。”
“大把大把地银子批下去,可税银就那么一点儿,户部也穷啊!大人物们斗法,咱们底下人也跟着受难,别说是戍边将士的抚恤银,今岁户部连尚书台上下的俸银都未必发的出来。”
“你哭穷,他也哭穷,这事儿报上去,上头说钱银的事儿都归户部管,到了户部,我的人三催四请的讨不到半两银子,这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吗?往后匈奴再来讨伐,还有谁愿意上战场?!”
对面顿时没了声。
沈却愣一愣,看一眼前他半步的谢时观,见他面色如常,显然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是了,王爷怎么会为了他脱籍这点区区小事,就大动干戈地递帖子将户部尚书请到这里?想来请陈尚书帮他脱籍、邀云麾将军叙旧,都不过只是一个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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