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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珺骑着白马在营地飞驰,前面是一座临时搭建的兵营。即使是他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来这兵营搭建得相当没有章法:营地的外围是一圈木桩拒马和壕沟组成的防线,但是这道防线挖得歪歪扭扭不说,有些地方还因为军士出入方便留下了口子,若是敌人派精锐从口子杀入,只怕这只兵马就要尽数覆灭;此外,军粮粮库本应该修建在营地的最中心,方便将领调派查阅,更有利于保护军粮不受攻击,可是这兵营却把粮库放在外围,方便购买粮食时运送。这样一来,方便是方便了,可是一旦打起仗来只怕要三军受难。
“虽然是在大明境内扎营,但是为将者应该时常存着惕励之心,不因为境遇顺遂而大意马虎,不因为时局艰难而灰心丧气,而这个军营却是防备疏漏、号令不严,如何能打胜仗?”周珺暗自摇了摇头,骑马来到营门口。
这个营门口也叫辕门,两边有箭楼守卫,高约一丈不到,由木制的大门开闭控制出入,这里本应该有士兵守卫,但是周珺纵马走了十几丈,都没有见到有人来阻拦,不由得暗自奇怪:“这营门是进出大营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行军扎营的重中之重,为什么我走了这么远都没见有人来阻拦?”他正想着,却听见一个人声大叫道:“兀那小子,你在干什么?这是军营重地,谁让你擅自闯入的!”
周珺回头一看,说话的应该是个士兵,说“应该”是因为这士兵一没穿战甲,二没拿武器,只是穿了一件蓝色短衫,脚上穿着一双皮靴,反倒是像街头的地痞流氓一样,行走间完全没有士兵的样子。周珺不愿生事,朗声说道:“我是柳公子的徒弟,特地来找你们大帅商议大事,劳烦大哥代为通报一声!”说着,他慢慢策马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约莫有二两重的银子扔了过去。
拿了钱的士兵表情一下子就好了,他带着三分谄媚地笑道:“原来是柳公子的徒弟,公子怎么不早说呢!像公子这样的贵人,跟着柳公子是迟早要有大用的,要进这营门还需要通报嘛!”
周珺奇道:“我看这营门完全无人把守,这是何故?若是两军交战,这营门无人把守,岂不是给敌人偷袭的机会?”
士兵大刺刺地说:“公子不是这当兵的,自然不知道这当兵的苦,这安营扎寨、挖掘壕沟、打水砍柴、飨饭煮粥、昼夜守卫、安排斥候哪一件不是我们大兵干的?这在南京城外扎营,能有什么敌人偷袭?若是样样都按照军规来办,岂不是要累死?”
周珺闻言无语,若是这行军打仗样样都按照怎么省事省力怎么办,倒是可以节省不少气力,只是迟早会丧师辱国。古人云,“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当初大明建国的时候军势赫赫,一时无两,却不意这拱卫南直的军队竟然堕落成这副模样了。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见这大明军队打不过建奴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不过这不是他的兵,他也不对大明的军事失败负责,因此周珺直接问道:“不知赵大帅现在何处?”
“大帅现在估计在大帐赌博吧,这鬼地方,在城外扎营又不能进去,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衣还没发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个士兵估计还没得到魏忠贤倒台的消息,自顾自地骂骂咧咧,全然不管军令如何。
“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哥带路,带我去见大帅吧!”周珺听说在军中骑马飞驰乃是可以杀头的大罪,是以丝毫不敢大意,免得稀里糊涂挨了一刀。
“不妨事,不妨事的,你只管骑马走就是了,你是柳公子的徒弟,没人会拿你怎么样的!”士兵摆摆手:“大帅的大帐就是那最大的帐篷,顶上有个大旗的就是,你一路过去肯定错不了!大帅赌大的,咱们赌小的,谢谢公子的赏赐,咱就告辞了!”说完,这士兵唱了个肥诺,竟然自顾自地去了。
周珺一愣,没想到这营中规矩竟然如此松弛,大帅公然聚赌不说,连骑马飞驰都无人约束,真可以说是腐败到家。他摇摇头,终究还是没敢纵马奔驰,只是骑着马慢慢向大帐走去。
他走了不远,就见到了一个大帐,这大帐和一般的帐篷不一样,是用牛羊皮精心缝制而成的,风雨不透,寒暑不侵,外面还精心刻画了装饰花纹,显得华贵非常。眼下里面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显然是在赌博了。
大帐门口倒是站了两个士兵,他们身穿红色布面甲,腰挎长刀,看上去倒颇为威武,只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半点精锐的样子来。
“这位大哥,劳烦为小弟通报一声,就说柳公子之徒周珺求见大帅!”周珺离得远远得就下马步行,走到两个卫兵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这两个卫兵倒是清楚师尊的威名的,因此没有摆架子,只是说了一声:“等着”,就有一个人进去通报了。
周珺在门口耐心地等着,只听着里面传来卫兵的汇报声,然后就是赵元大叫道:“好了,好了,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都别赌了,张二狗,给老子穿上盔甲,那副轻的!”
他等了大概半刻钟,那个卫兵走了出来,说道:“大帅命你进去!”
周珺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撩开皮帘,昂然走进大帐。
“哎呀,哎呀,让周小兄弟等了这么久,真是失礼啊!”
赵元指挥使今天似乎显得格外的兴奋,他脸色潮红,语气激动,好像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周珺完全能够理解他的这种想法,魏忠贤倒台之后必然要留下一个权力真空,这个真空不留给像赵元这样的聪明人还留给谁呢?
这是他升官发财的仪仗,能够干到正二品的都不是笨蛋,自然不会错过。
赵元身材并不强壮,虽然山文甲这样的盔甲重量并不高,但是他似乎也不愿意穿。他今天穿的是一件蒙古式的长对襟铠甲,这种铠甲前面是密密麻麻编制的小铁环,可以抵挡戳刺和砍伤,但是防御效果并不很好,只是胜在轻便省力,他的双臂上还系着轻便的蒙古式铁披膊,这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大明将军反倒像蒙古将领了。
“周兄弟,这次柳公子可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啊,我听手下说,这南京城里到处都在传柳公子上书皇上,请求诛杀魏忠贤的奏折,写的真是好啊!”赵元顿了顿,还想再找出些词汇来形容这篇文章的好处,但是他似乎已经用完了自己的所有知识储备,所以只好尴尬地说:“我是个老粗,说不出来有多好,但是这个既然整个南京都说好,那就肯定是好!”
他想了一想,似乎觉得这样拉关系效果不大好,因此又接着说道:“这柳公子眼看就是要大用的了,咱们俩投缘得很,以后也得多亲近亲近。”
周珺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好笑,他和这个赵元指挥使说过的话一共不超过十句,哪里说得上投缘了?而且他一个堂堂正二品的武将,竟然和自己称兄道弟,也不怕丢了朝廷的体面?不过他现在也是洞悉人情的了,人敬自己一尺,自己当然要敬人一丈,所以也笑道:“学生哪里敢和大帅称兄道弟?这岂不是乱了辈分?但是大帅如此抬爱,学生若是不接受那就是不识抬举,日后若有什么吩咐,还请大帅不要客气,学生定当效犬马之劳!”
赵元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他试探着问道:“周兄弟,眼看这柳公子名满天下,他若是去科举,若中不了一甲那主考官也得引咎辞职了,而这一旦中进士,眼看这几年之内就是要么外放一省封疆,要么进入六部,前程无量啊!不知道柳公子对兄弟我是怎么说的?”
周珺意识到这是赵元在问如何宣传赵元了,眼下济民社掌握了几乎整个南直隶地区的舆论宣传,利用苏州发达的印刷业进行的报纸宣传也搞得如火如荼,若是用报纸夸赞赵元是倒阉先锋,这个赵元就很有可能凭借这个功劳升任一省总兵的。
想到这里,周珺笑了一笑:“师尊对于大帅向来是赞不绝口的,连连说若不是大帅带着兵马守护士子生员们,哪里能有今天的胜利?可以说,对于倒阉大业,大帅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赵元一听这话,一张老脸笑得好像春花绽放:“哪里,哪里,若不是柳公子大才,我也就只能在兵营里面练兵了,哪有这个机会啊!”
“不过,”周珺迟疑了一下,说道:“眼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大帅襄助,若是大帅不愿意援手,只怕这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生员们会对大帅不满啊。”
赵元一听这话,连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只要是倒阉大事,那就是我的事,我一定鼎力相助,决不推辞!”
“好!”周珺一拍手,“学生一向说大帅是最讲义气、最忠义无双的了!眼下士子们已经在聚宝门列队,我们要攻入南京城,千刀万剐王在晋,却害怕这守兵阻碍,说不得要请大帅派兵守卫一下了!”
“我道是什么事!”赵元一听这事,立刻大包大揽地说:“我这就点起兵马,咱们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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