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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人将产业挂靠在官绅名下,南直隶只按照所有人手中持有产业的数目收税,官绅又不?纳税,如此一来,可不?就是账目没有问题,但就是不?见银子吗?说到?底,大笔的银子,还是进了南直隶的腰包,或者说……建安党人的腰包。
听谢祯这般说,许直拱手道:“回公子的话,正是如此。”
谢祯朝他抬手,示意他接着说,许直这才接着道:“那时?我只有十二岁,虽然看起来是个读书的材料,却尚未考取功名。新的赋税政策一下来,祖父为了逃避沉重的赋税,便也?打算效仿他人,找一位官绅投献。”
“而他找的这个人,便是当时?的通州知州,顾之章。现如今,他已经是南京户部尚书。”
话至此处,许直的神色间,终于有了明显怒意,他接着道:“这位顾大人,其顾氏宗族,在南直隶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们族中,百年来出过三位内阁大臣,两位巡抚,两位总兵,东南海军中也?有他们族中将领,家中男丁,多少都有或大或小的官职在身。”
说起姓顾的内阁大臣,谢祯脑海中立马便冒出几?个名字。而蒋星重,立马想?到?的便是前?几?个月的晋商杨越彬案,当时?她?就查过顾之章、宋奉新在京中的宅邸和铺子。
许直接着道:“投献这等方法?,有利有弊。利在可以少纳赋税,而弊端却也?格外?明显。商铺、田产等所有产业,都挂靠在他人名下,那么从明面上来讲,这些产业,就是那些官绅的。大家纷纷参与?投献制度后,这弊端便也?逐渐显现出来。那些没有背景权势的工商业主,若是格外?听话便也?罢了,倘若有不?听话的,或者投献的官绅心稍微黑一点,那么只需翻个脸,家中所有的一切,便会尽皆归属他人。”
话至此处,许直面上的愠色更加明显,他不?禁红了眼眶,接着对众人道:“没两年工夫,接受投献的官员,便开始了明里暗里的收割,他们索要的分成,已远远高过赋税,许多人便心生不?满。顾之章,自是也?向祖父提出加大分成,他索要的费用,我祖父细细算下来,已远超朝廷索要赋税。顾之章给他留下的盈利,除掉成本,只够维持家中的基本生活。”
“他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打拼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又如何甘心就这么为他人做了嫁衣?辛苦一整年,最后钱都是给别人赚的,换做谁会愿意打白工做牛马?于是他便去跟顾之章谈,可最终结果,便是顾之章一纸状书,将祖父告上了南京刑部。按照明面上的文书,所有产业,都在顾之章名下,祖父根本辩无可辩。于是……我家中的所有商铺、田产,就这般彻底归了顾之章所有。”
许直眼眶中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滑落,他声音也?止不?住地?哽咽。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接着道:“此事之后,祖父没过多久,便重病不?起,卧榻半年后撒手人寰。父亲认识到?为官的重要性,在祖父走后,便用尽家中仅剩的财产,竭尽全力供我读书,好在不?负所望,我终于考中了进士。所以……我纵然出身南直隶,可我此生,又怎会再与?建安党人同桌吃饭,我恨不?能?将他们扒皮抽筋。”
听着许直说完这些过往,蒋星重和谢祯,都是面色沉重,久久没有言语。
许直平复了好一会情?绪,这才止住眼泪,他方才继续对谢祯和蒋星重道:“我本以为做了官,手中有了权,我就能?替祖父报仇。可等真的入了朝堂,我才看明白很多事。在我十二岁那年,朝廷根本就没有下达过增加赋税的政令,这根本就是南直隶那些手握权势的大家大族弄出来的事情?。”
“他们借此将压力给到?南直隶所有普通工商业主。老实交税,他们便可按照朝廷的税收交给朝廷,多出来的差价,便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他们很清楚他们制定的赋税不?合理,所以便出现投献之法?。起初他们信守承诺,叫无数人纷纷跟着投献,可三两年之后,他们便开始收割。南直隶绝大多数产业、商铺、田产,都成了这些官绅大族私人财产,无数人家破人亡,无数人失去一切……就算听话的那些人,乖乖给了不?合理的分成,可剩下的那点收入,除了维持生计,又能?做些什么?到?底也?是沦为为他们付出血汗,打工卖命的牛马……”
话至此处,许直叹息着,摇着头,呵呵笑起,笑声中尽是无奈。半晌后,他方才抬起眼睛,不?由看向西方将尽的最后一抹夕阳,对众人道:“从加派赋税,到?投献收割,无论如何,得利的人,永远都是他们。”
许直不?由看向南直隶的方向,西尽的最后一抹如血赤霞洒在他半张脸上,神色是那般幽深。
纵然他身边坐着的人,便是大昭的皇帝,可此行前?往南直隶,他却依旧没有信心。他太清楚南直隶那些大家大族,是何等一手遮天,而他们之间又相互拧成一股绳,抱团为生,宛如铁板一块。所以……他们才有连皇帝都敢谋害的胆量。
南直隶数百年基业,此行,他们真的能?帮着皇帝一起,找到?破局之法?吗?
第094章第94章
蒋星重手里握着茶杯,看着许直,他望着河面?上如血的残阳,就那般静静地望着。
今日?他讲述了他家中过去的遭遇一切,可此时此刻,蒋星重从他的神色间,却看不到本该有的恨意与愤怒,反而是一片难以掩饰的颓败,仿佛有一团密不见光的阴云,将他团团包裹在中间,窒息,且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出路。
而就在这时,有随性出宫,扮作小厮的小太?监,上前来到谢祯身侧,行礼道:“公子,厨房备好了晚饭,现在传吗?”
谢祯点头道:“传。”
小太?监行礼退下,谢祯对桌上其?余四人?道:“既是出门在外,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先吃饭吧。”
许直这才收回目光,点头应声。
不多?时,随行伺候的人?便将饭菜一一端上了桌,众人?便动?起?了筷子。
饭间,傅清辉扒拉了几口碗里的饭菜,似是想起?什?么,咽下口中食物后,看了看桌上几人?,最后目光落定在谢祯面?上,道:“公子,出门在外,我们几人?在一起?,许是该有个对外的身份说辞。否则一旦有人?问起?,自说自话,难免叫人?看出破绽。”
这确实是得想想,谢祯认同?地点头,随后看了眼众人?,道:“诸位觉着,咱们该以何种身份对外言说?”
许直和孟昭相视一眼,自是不敢先提议。毕竟给他俩年?纪放着,要么做陛下叔叔,要么做兄长,主动?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占陛下便宜。
但陛下文化?,又不敢不说,许直道:“对外便说是北边前往南直隶做生意的商户,可好?”
听许直里说得这般笼统,谢祯立时明白了他们的为难,他看了蒋星重一眼,唇边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众人?道:“商户不错。那便……许大人?做二叔,孟大人?做三叔,清辉做堂兄。至于我和蒋姑娘……”
蒋星重正要说她做最小的妹妹,怎知谢祯却抢话道:“夫妻吧。”
蒋星重闻言愣住,诧异看向谢祯。同?桌的许直和孟昭,立时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全无意外。
谢祯无视蒋星重的神色,状似随意地接着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新婚燕尔,带着新婚妻子一道出门同?两位叔叔学做生意。至于我的夫人?……”
谢祯看向蒋星重,笑道:“自然也是出身商贾之家,于经商一道上,颇有头脑。”
蒋星重不由看了看同?桌另外几人?的神色,见他们神色间并无异样,莫名便也觉着坦然起?来,便默认了这个提议,心间漫上一股奇异的期待之感。
商量好出门在外的身份,众人?便继续吃饭。
饭吃罢时,东方已泛上点点星辰,西方天尽之处,只余最后一抹明光。
蒋星重起?身,走到甲板围栏处,伸手扶住了围栏,看向河上的夜色。谢祯亦起?身朝蒋星重走去。
傅清辉、许直、孟昭等人?见状,便起?身朝船内走去,并示意其?他下人?,一道跟着进去,甲板上只剩下蒋星重和谢祯。
谢祯来到蒋星重身边,在她身侧站定,侧头看向她,问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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