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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生意,不知不觉也做了八年余;加上在嵧城浦的五个月又零三天,说一句“十年”并不算勉强。
梁燕贞曾以为天地之大,再没有容身的地方,回首现而今的园林华邸、锦衣玉馔,对桌畔优雅沏著茶的温婉女子,她心中只有满满的感激。说是怜姑娘救了她的性命乃至人生,那是半点也不为过。
当日始兴庄激战落幕,十七郎撇下她,迳追旷无象而去,从那刻起梁燕贞便知他再不会回来,他的心已被那丑丫头带走,始终都不是她的。她按怜姑娘的指示,送垂危的女阴人返回岁无多贮藏中阴土处,及时埋入膏泥,堪堪救回了怜清浅。
而怜清浅回报她的,却不仅仅是十年的陪伴而已。
亲见中阴土的疗复异能后,二姝紧接着要面对的,便是何去何从。十七郎无法指望,经怜姑娘再三劝说,女郎终于在龙庭山的山脚下等到失魂落魄的爱郎,彻底了断。
梁燕贞本想投靠顾挽松,毕竟当初是他指的明路,如今阿雪平安上山,也该是顾挽松兑现诺言的时候,怜清浅却有全然不同的见解。
“……他是骗你的,从一开始就是。”雪肌泛著月华似的淡淡幽蓝,如姮娥下凡的女阴人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嗓音口吻像哄孩子般,不知怎的,却令人完全讨厌不起来,只觉无比安心。
“要皇上收回成命,那是让他认错了,虽未必不能够,但顾挽松须得极受圣上恩眷,且甘为梁府冒此大不韪才行。他……是这样的人么?”
梁燕贞无言以对。怜清浅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这厮若从最初便存了欺瞒之心,就算小姐圆满完成任务,他非但不会履行承诺,怕有毁迹灭口的手段,此际不宜贸然前往白城山。”
梁燕贞心念微动。“那……回濮阴罢?我家里还有些薄产,为数虽不多——”
怜清浅摇了摇头,带着一抹忧伤而怜悯的苦笑。
原来……连家都回不去了啊。梁燕贞双肩沉落,想起小叶那番“我们回去罢”的话语,才明白两人都太过天真。从她接下差使,濮阴梁侯府的破灭便已注定,再难翻身;傅晴章、李川横等固然各怀鬼胎,比起黄雀在后的顾挽松,二人的城府不值一哂,谁也翻不出副台丞的手掌心。
“要不……我找十七郎去,狠狠参顾挽松一本!”女郎霍然起身,用力之甚,以致掀倒臀下圆墩,被突如其来的匡啷响吓了一跳。
“那还得上白城山。羊入虎口,正中下怀。”
怜清浅扶起绣墩,拉她坐定,肩膝相抵,娓娓呢语。“独孤寂空有武功,却非智谋之士,顾挽松敢算计于他,定然想好了自清的说帖,只怕你告状不成,反落入那厮手中,岂非糟糕至极?
“要说顾挽松有什么短板,便是身在衙门,不得自由,毕竟上有朝廷,日常尚有公务琐细。小姐不肯上山寻他,又不回濮阴老家,于他,便如断了线的纸鹞,从此人海茫茫,想再找著可不容易。咱们一时想不到怎生应付,不如……就从让他伤脑筋开始罢。”说著眨了眨眼睛。
梁燕贞“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怜清浅于她,起先是奚无筌、岁无多口中人人爱慕的渔阳仙子,而后又是凄艳诡丽的不死阴人,直到此际,才知她也有这般促狭可亲的俏皮模样。
“那……还能去哪儿?”笑完了,终归要面对现实。梁燕贞幽幽叹了口气,忽觉茫然。
患难相从,加上她本是大大咧咧、藏不住心思的性子,陪伴怜姑娘休养调复期间,已将自个儿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怜清浅思索片刻,沉吟道:“立足江湖,所恃不过武功钱财。武功得花时间,不急在一时,小姐眼下需要的,是可以好生钻研武艺、不虞衣食,乃至重新培养势力的靠山和背景。我知有一处,或可尝试。”
怜清浅相中的对象,居然是嵧浦俞氏。
“……你怎么知道,俞家有可乘之机?”多年后偶尔闲聊,梁燕贞忍不住问。
怜清浅笑道:“俞心白肤浅任性,纨裤习气浓重,定是祖父惯出来的,足见双亲身言二教单薄,而叔伯一辈当中,并无期功彊近、虎视眈眈者,否则必不致此。一门三代,中节亏失,这样的门第我当年在渔阳见过不少,罕有不出问题的。
“而俞老爷子扶植照金戺,起用傅晴章等豺狼之辈,其心气之焦灼燥烈,亦见一斑。按男子脾性推测,这是身不济而心未死的迹象;兼以俞心白之死,便有可乘之机。”
梁燕贞本想打趣说“怜姑娘真懂男人”,话到嘴边,想起她转化阴人、为岁无多等奸淫取乐的悲惨过往,忙不迭咽回腹里,吓出一背冷汗。怜清浅却仿佛从她勉强挤出的僵硬笑容里窥出了端倪,并不生气,温婉笑道:“阅历未必是越多越好。想得深,想得久,也能品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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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晴章等人的尸体,与西山韩阀秘密遣来的数十名“擎山转”铁骑混作一处,事后少不得经兵部和刑部大理寺的密侦毁迹灭证,粉饰太平,照金戺一行遂以失踪论处。
俞老爷子耗费大笔银两,始终寻不著爱孙的踪迹;到头来,连镇远镖局都不敢接俞氏的委托,俞老爷子心中有谱,只不肯接受现实,性子越发乖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净拿家中人出气。
某天夜里,一名天仙似的绝世美女,无声无息出现在老爷子屋里,自称是夜游神。惯见风浪的老人冷笑不已:“你要真是神明,立时将我孙儿带来此间,莫说供养,俞氏的身家你尽可拿去。”
美女淡淡一笑,柔声道:“逝者已矣,就算是神仙,也无法令死人活转过来。我有一法,可补你心上遗憾。”给了他一枚龙眼大小的火红药丸。
俞平滔大半生纵横商场,熬过旧朝倾覆、新朝肇生的艰难岁月,独力撑持着嵧浦俞氏的偌大基业,本不易信怪力乱神之说。然而,谁都不敢当老人的面提起、总是小心翼翼迂回绕避的爱孙死讯,就这么自然而然,从女郎姣美朱唇间流泄而出,宛若当头一锤,粉碎了俞老爷子的心防。
干瘪的老人双手掩面,孩子似的哭起来,终至嘶声痛嚎不可遏抑,满园婢仆却无人闻至,进一步加深了“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如哭掉魂魄般的俞平滔,浑噩接过药丸咽下。既在梦里,还怕被毒死么?反正一路颠扑至今、堪称波澜壮阔的人生,连同俞氏满门的未来,也和死差不多了。
老人万料不到,这枚药丸竟令他“活”了过来。
睡褛内未著其他、仅覆一条薄薄锦被的下半身,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元气,精绣被面高高撑起如支篷,老人两眼发直,骇异到无法言语——长年的酒色应酬,令他未至天命之年便丧失了男子雄风,即便血气最盛时,也从不曾坚挺如斯,仿佛换了副全新的阳物。俞平滔怔怔望着牲口般的伟岸家生,似还在适应色欲重又在肉体中活跃蔓延。
“死去的孙儿是回不来了,你便再生几个儿女,旺一旺家门罢。”
银铃般的轻笑化散于风中,清艳雍容的绝色丽人倏忽不见,一如乡野轶闻里的千岁狐仙。
而性欲永远是最好的出口。可以宣泄愤怒,排遣焦躁,麻痺恐慌……而对俞老爷子来说,甚至还承载着希望。俞家大院里,响起了久违的莺娇燕啼,彻夜未平,似不知伊于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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