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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羊神自承不谙此道,但他对术法的理解是正确的。布下能对人体产生作用的阵图,无论是阵基、生源,乃至咒式结构的刻划等,都需要一定的量体,绝不能缩小到一只鼻烟壶上。就算虚张声势,这谎也扯得太劣,全无威吓的效果。
“……弄昏使者么?”连羽羊神都“嗤”的一声笑出来,无奈摊手。
“但他们此刻还在呼呼大睡哩,昏上加昏,是不是还是个‘昏’字?”
“是一个‘死’字。”冰无叶怡然道:“都说是巨召羊瓶,自然不同。其咒能使磁珠持续吸合,便作一处,吸力仍不断增幅,而生高热,最终爆成铁汁,从风府穴炸出……若你那绕过潜鳞社的绝妙法子,是寄托在使者身上,可就不妙得紧了。”
“……且慢!”羽羊神半步而止,似恐冰无叶催发咒令,干笑两声:“你所展现的聪明才智,就是最好的解释,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继续同你合作啊。行了,我们都回去歇息,早睡早起身体好。”不知是不是应风色想多了,总觉他的声音有点僵。
冰无叶轻晃水精,映于地面的绿辉中红芒骤亮,明明灭灭,煞是好看。
“该不会……”羽羊神声音都变了,嘶哑得像是铁砂磨地。
“我估应有盏茶的工夫,能赶在铁汁爆脑前,把连心珠从风府穴挖出。只是这样一来,受创的穴道受不住二度埋珠,你对这个‘绝妙法子’的宰制,可得要多花点心思。”
“你————!”羽羊神身形微动,冰无叶先一步飘退,前者偷袭无门,未敢径进,嘿的一声:“停掉它,我拿证据同你交换。从此各桥各路,渺不相涉。你看如何?”
退远的冰无叶漠然回望,连身形都有些朦胧起来,宛若月晕。“你不会把证据带着身上的。时限逾半,还要继续聊么?我是无所谓。”
“可恶……住手!”羽羊神挥拳咆哮,混杂着难以分辨的呼噜声,如人化兽,已然笑之不出。“你打算杀了所有使者么?他们全是你奇宫之人!你……怎知我没在你那千娇百媚的小黄雀身上,安了另一副连心珠?”
冰无叶笑起来。“所以我让她走了呀。我说了,旁人无法总为你的胡闹负责,万一使者死净,就当是教训罢。我也是有备而来的。”
“你知这事没完。”羽羊神怒极反笑。
“用老方法联系罢。”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原来她是这个意思。是啊,有谁真能走得了呢?”拔地而起,轻飘飘掠上树顶,几个起落间便即不见;虽似飘逸,内力与身法明显是不如梁燕贞和竹虎的。
“王八……王八蛋!”羽羊神低声咒骂,正欲奔往主屋,倏忽止步,恍然击掌道:“不对……是这儿!”掠进邻厢。透过半圮的隔墙,应风色听他在家俱墙上一阵敲,很快便发现了夹层,摔掌劈开,伸臂捞出个人来;那结实粗壮的足胫以及熟悉的靴款裤脚,瞧得应风色眦目欲裂,怒火中烧。
(龙大……不,是龙方飓色那厮!)羽羊神单膝跪地,一把将龙方翻将过来,拨开胖子脑后发根,指尖贴着颈背一削,连着血肉箝出一缕炽芒,甩手打入墙中。砖墙冒出丝丝烟焦,红光转瞬消褪,留下炭戳似的黑点,只有在月光映照时,才回映出些许流彩辉虹。
磁珠不但没有爆成铁水,反有降温迹象,代表咒令已然远去,使者们总算摆脱死亡的阴影。
冰无叶料中羽羊神意图,更抢先一步想到那“绕过潜鳞社的好法子”,算准龙方必不可缺,梁燕贞与那侍女前脚才刚出房门,他就把龙方飓色藏进暗格,备好了脱身的后手。
比起算无遗策,应风色更佩服此人的澄明果决。
冰无叶以山上人自居,羽羊神能要胁他就范的,只有弑师的证据而已。适才羽羊神在最狼狈时,曾亮出这手底牌,如今细想,十有八九是声东击西之计,意图扰其心绪,伺机夺下绿精,谁知冰无叶不为所动。
若易地而处,就算明知有诈,怎么也会想看一看那物事,因此遭羽羊神翻盘,落得凄惨收场也未可知。奚长老逝世后,应风色已许久不曾这么佩服过一个人了,冰无叶的表现简直无懈可击,此人之前,竟连羽羊神也讨不了好;这俩妖怪能“合作”忒久,当中就没什么是侥幸或运气。
而幽明峪不以术法见长,降界中所现、疑似术法的效果,又不全是奇宫系统所出,冰无叶若一手包办了幽穷降界的术法,显有他派之传承,这点也是要调查清楚的。
然而,羽羊神和龙方飓色那厢还没完事,攫取了应风色的全副注意力:取珠之后,龙方并未苏醒,身子抽搐、口吐白沫,间或发出痛苦的呜呜低吟,犹如癫痫发作。羽羊神连换数种手法,为他推血过宫,其中泰半是应风色不曾见过、甚至毫无头绪的,仍难以救醒龙方。
“啊啊混账……麻烦死了!”头戴羊角盔的黑衣怪客“啧”的一声,似是封了龙方的穴道,单手提着他的背心越过圮墙,连腰都懒得弯,连推带踹的把龙方飓色塞到床底下。
应风色瞠目结舌,脑袋一片空白,就看双目紧闭、如同死了一般的龙方被推到面前,不及生出“糟糕要被发现了”的念头,羽羊神的夜行靴已飞离视界,泼喇喇的衣袂劲风倏忽远去,仿佛巨蝠展翼。
他的心都快从口中弹撞而出,撞得胸肋隐隐作痛;最先回神的,居然一股引人发噱的奇异谬感。亲手杀死他的那人,被弄得半死不活,塞在他的尸体和新身体之间,三人正好排成了“死”、“半死”、“还能再死”的递进顺序——或反过来也行。
这怎么可能不是个带着满满恶意的烂玩笑?
应风色集中心神,一点、一点地挪动指头,希望在羽羊神回来之前,以意志贯通臂膀,摸着一片碎木之类的物事,捅入龙方飓色的喉头或太阳穴。要不柔软的眼球也行。
仇恨果然是最强的驱力,仿佛回应着熊熊燃烧的恨火,韩雪色的身体逐渐动起来,指掌、腕肘、肩膀……乃至大半边身子,空洞无主的容器终于接受了他,将漂浮其上的意识盛接起来,使之渗入百骸各处。
最先恢复的永远是痛楚。随身体知觉次第就位,应风色顿觉口中焦苦如焚,床底污浊的空气混着血肉腥臭,塞得胸臆里闷郁如窒,同溺水差不了多少,连咳都咳不出,浑身各处火辣辣地疼,却无法具体辨别疼痛的部位,应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血脉淤塞所造成的酸麻。
韩雪色的身体异常虚弱。虽说他已有大半天未进食水,但毛族身底强横,再饿个三两天也不该瘫软成这样,应风色在夹层中将他弄醒时,韩雪色看似并无异状,还是生龙活虎的,若非期间遭人下药,只能认为是神识封禁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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