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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碎甲间的狼狈男子哈哈大笑,睁大血丝密布的浊眸,从紊乱的额前垂发间迸出狞光,很难分辨是阴狠抑或疯狂。“拿你本破手札而已,这不没点屁用?说得多值钱似,我肏你大爷!”啐了口血唾,口吻粗鄙,宛若市井流氓,这已是第三度变化,仿佛体内栖有三魂,令人捉摸不透。
一旁梁燕贞终于回神,眦目欲裂,指着他颤道:“你是……顾挽松?你真是顾挽松!原来是你……我阿爹与你相交甚笃,你为何这般害我!”若非怜清浅拉住,已冲上前拼命。
顾挽松斜乜女郎一眼,蔑笑:“你是梁鍞之女,却未必是他的骨肉,更有可能是姐弟乱伦所诞下的孽种,你怎不去问你阿爹他是如何摆弄李川横姐弟、傅晴章,乃至于你?身为血甲之传,说得什么蠢话!”
“我才不是血甲之传!”梁燕贞怒吼,浑身剧颤。
“你一生都是,想跑也跑不了。”顾挽松哼笑道:“连我都不敢确定,这东洲五道间还有多少血甲传人,但我唯一肯定的,就是隐于黑暗中的每双眼睛无不盯着你,渴望亲手划开你的肌肤皮肉,瞧瞧锻阳子的徒子徒孙体内,是不是留有他血洗天下的厉害传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也可能有人只是单纯想找个支解你的借口而已。
“你就算发疯,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甘美的猎物,你可是梁侯的女儿、独孤家老十七的女人,姐弟乱伦所生下的怪物,偏又有具迷人已极的好皮囊,更别提是已知金字部的最后传承……恁谁都能在你身上找到下手的理由。待他们找上门时,你再哭喊着‘我不是血甲之传’试试,看看有没有用。”说着咧嘴一笑。
应风色连在一旁听着都觉头皮发麻,简直不敢揣想梁燕贞的感受,然而他最想问的是顾挽松为何找上自己、找上指剑奇宫,虽说血甲之传本就惟恐天下不乱,未必真有明确的目的,但总觉顾挽松从十年前便已铺下若干阴谋种子,汲汲营营,不应以一句“血洗天下”便轻松揭过。
“以你的武功,还不配抓我入降界。”果然满霜率先发难,长杆一指,杏眸冷彻。“说!是谁指使你的?那人现在何处?”
顾挽松仰头大笑,还未言语,冷不防被女郎“唰!”一杆搠中左目,杆尖快到就像蜻蜓翅膀猛一颤,失形不过霎那间,顾挽松左眼眶中突然爆出鲜血,柔软的眼珠化浆迸出,狂笑顿时成了惨嚎。
“啊啊啊————我的眼睛!”
言满霜长杆连点,迅捷无伦地封了他两肩穴道,让他连捂眼都不能,如蛆虫般在地面痛得打滚抽搐,又倏地被一杆撞起,重重抵在檐柱下痉挛着,半边空荡荡的眼窝窟窿中泥血垂落,瞧着十分凄惨。
“你还有一只眼,但我未必有忒好的耐性。”言满霜淡淡说道:“待我听烦你的缠夹,又或死了心不以为能有答案,便从你的口牙卸起,一次一枚,你信不信我有这等功夫?”
顾挽松疼得面孔扭曲,他的脸色本已极差,这下更是形似恶鬼,不知为何,应风色总觉他瞧着像是在笑,那是疯狂而非疯癫,并不是失却神智的模样,就算场面对顾挽松来说简直没法再更糟了,但似乎仍在降界之主的沙盘推演之中,是众多可能性里的其中一个,而非某种无可挽回的失控意外;这种游刃有余的怪异从容,令青年心底莫名涌现不祥,然而却毫无头绪。
以惨烈的程度来说,此刻的顾挽松就像第六轮降界当夜,在养颐家内遭同伴集体背刺的应风色,若易地而处,那时逃过一劫的他,眼下甚至想不到能平安脱身的办法。
“……这个问题,你似乎应该问我。”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黑衣雪肤的美妇扭着葫芦似的小腰,木屐跨过庵门高槛,小手里拿了方雪白布巾频频擦拭,额角、雪颈,乃至露出交襟的高耸奶脯间挂着晶莹汗珠,在他人身上兴许有些狼狈不堪,于她却是更添迷离艳色,直令人想伸舌舔舐,正是莫婷之母、拥有神医之名的“冥迢续断”莫执一。
言满霜柳眉微挑,并未答腔,但气势迫人欲窒,只消美妇说错一句,顾挽松便是现成的榜样。
“天底下无色无味、内力难以察觉的蒙汗药物,在我所知里有三十七种。”莫执一抹着手信步而来,仿佛逛集子拣花布般,巧笑嫣然中带着一丝慵懒,嘴角的浅浅梨涡既妩媚又娇俏,竟隐有少女之感。“这厮软磨硬泡向我讨了五种,我观察这宅子里的模样,至少有三种能行。你若不急在这会儿要知道,给我三天的时间里里外外查上一遍,我能告诉你他用的是哪一种。”
庵内偏间的房门推开尺许又迅速关上,却是莫婷来到廊间,扬声道:“……母亲,解药哪儿?”与接替储之沁来偏间帮忙的洛雪晴并肩而出,一贯淡漠的俏脸上掠过一抹忧色。
言满霜明白她是喊给自己听的,意思是“她是我娘,你尽量别伤害她”,对莫执一冷道:“因为你是莫婷的母亲,这条幼稚的缓兵计,我便不同你计较了。我留着他的牙,是让他能自个儿说,还是你觉得没这个必要?”握着杆底的小手倏忽屈伸,“啪!”打落顾挽松一枚门牙,老人呜的一声侧倒,颤抖着扭动了两下。
“我能取出你的连心珠。”莫执一面色微变,咬牙强笑道:“你点我的穴道缚在一旁,由婷儿执刀,我说她做,保证没有风险。比起追究前事,往后怎么安生过日子更重要罢?你可废了他的武功,狠狠教训一顿也无妨,留条命给我就行。怎么样?”
按莫婷所说,她母亲任性妄为,眼里只有自己,是世间最不该做大夫的人,言满霜不以为她同羽羊神之间有什么交情义气,能让她跳出来保人;瞧瞧美妇人,再瞧瞧面色灰败不成人形的顾挽松,女郎的目光移到了廊间微露忧色的莫婷脸上,心念微动,突然冒出一个看似荒谬、却能合理解释一切的答案。
(原来莫婷竟是她俩的——)莫婷明显不知此事,而莫执一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也包括女儿在内。
言满霜没迟疑太久,她欣赏莫婷,不排除与这名小辈结交,但她们还说不上是朋友。将来莫婷若有恨,那也不是她的问题,顾挽松诸恶做尽,自己难道还没有觉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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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执一察觉女郎的杀意,白巾一扔,左手高举起一只小青瓷瓶,寒声道:“能救叶藏柯的解毒丹在此,天下间只此一瓶,竹虎那厮可没有第二条毒源活臂。顾挽松若死,我便砸了瓶子,大伙一翻两瞪眼!”
梁燕贞大叫:“不可!”余光见怜姑娘作势夺药,挽之不及,“垣梁天策”呼啸而出,砰的一声枪杆对撞,硬生生将长杆荡了开来,却未进逼,举起左手作阻却貌,急对众人道:“且慢!大伙有话好说,先别动手。”向言满霜露出求肯之色,难掩哀容。
言满霜果然未再进逼——横竖顾挽松也动弹不得——另一厢的怜清浅却无停手之意,纤掌翻飞,几可双手圈握的薄薄柳腰绞拧之间,身形若怒海扁舟,仿佛被腾挪闪退的莫执一带着走,怎么也甩不开;两只玉一般的小手一沾上袍袖,转眼便束腕缠肘攀缘直进,整个人“爬”上莫执一的藕臂也似,淡紫衫影径卷她左手,目标仍是药瓶!
(这是……《鹜下惊涛手》!)《鹜下惊涛手》乃渔阳七砦中,号称武功第一的落鹜庄嫡传武技,融拳、掌、擒拿于一炉,兼具“顺势而为”及“稍沾即落”两大特点,练到极处时,能任意化被动为主动,忽从防御方变为主动压制的一方,可说是看起来毫不刁钻,实际遭遇却令人头痛至极的一门绝学,据传与镇庄神功《明霞心卷》同为昔日金貔朝开国功臣舒梦还所创。
“鹜”字虽是野鸭之意,但落鹜庄之鹜指的却是“鹜舲”,也就是小船。扁舟随怒涛摆荡而不覆,正是此功精髓,应风色曾于通天阁中翻阅过相关的记载,颇不以为然,直到此际见得怜清浅施展,才知是想像的贫弱局限了视野,鹜下惊涛手果然不凡,绝不在本山通天剑指之下。
而女郎倏忽间扑向药瓶的惊人速度,并无夺物之审慎,在应风色看来更像是意图毁物,想起在养颐家当夜,女阴人冷不防将韩雪色踢回火场的突兀之举,心念微动,茅塞顿开——韩雪色与叶藏柯,都是梁燕贞的“过去”。
这女阴人是有意识地在抹消梁燕贞的过往!
窥破她真正的意图,应风色本想发动“无界心流”夺药,却在虚境中被冒牌货叔叔打了回票:“两刻间都别想了,最好也别遁入识海……我是无所谓,倒是你,想把脑子煮成一盅热腾腾的打卤豆腐花么?”猛将他踢了出去。果然应风色回神一阵晕眩,伸手往鼻下抹得一缕殷红。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忽从莫执一身后冒出,六只白生生的纤美柔荑三向对掌,清脆啪啪响落,莫执一与怜清浅已被来人隔开,正是莫婷。她见怜清浅退走,转对母亲一伸小手,沉声道:“……拿来!”
莫执一随手掠了掠鬓丝,嘻笑道:“哎呀呀,你个丫头来搅什么局?娘差点便得手啦。”左手指根处与手背上的缠丝镂空金饰微微一晃,又恢复成死物的模样,原来她是故意让怜清浅顺藤摸瓜欺将上来,欲以素蜺针拿下她。
怜清浅退回梁燕贞身畔,轻声道:“力有未逮,小姐恕罪。”梁燕贞并未责备她,只道:“莫再轻举妄动。”对她的鲁莽独断没有一丝疑心,足见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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