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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槽的把那事藏心里,每天照常去那垛头拽麦秸。
这日,下小雪。帮槽的想喝酒解乏,到大队代销店买瓶酒,掂着走到程庄当街时,碰见菊莲男人串罢门回来往家走。菊莲男人想凑热闹,笑着说:“咋!掂瓶酒有啥喜事呀?俺也喝两口,沾点喜气!”帮槽的怕他去了、自已喝多了,露那馅,便说“没啥喜事,想喝两口,解解乏!”说罢,便走了,回到家,坐在小桌旁边的小板凳上,自斟自饮。正喝着,菊莲男人掂瓶酒进来了——他为了凑热闹,也去代销店买了瓶酒——把瓶子往小桌上一放,说“咋!怕喝你的?是吧?我兑一瓶!”帮槽的无话可说了。于是,二人便用碗喝着酒,喷着诓。
俩人喝完一瓶酒,便都脸红眼眯了。此时,帮槽的心里还清醒,怕再喝下去、嘴把不住门儿、说了那事,便说:“不喝了吧?”谁知菊莲男人虽个头低,却是个不喝得劲不算妥的人,当下却“哼”一声,说:“不中!还得喝!”说着,拿起酒瓶,咬开盖,倒两半碗酒,端起来自己那半碗酒,“咕咚咕咚”喝干了。帮槽的也喝干了。这下,俩人便酩酊大醉了。俗话说:酒后吐真言。那帮槽的便端起空碗,眯眼看着菊莲男人的脸,“嘿嘿”笑几声,把碗往前一擩,说:“喝!”菊莲男人也端起碗,往他的碗上“咣”一碰,也说“喝”!却都不喝,扎煞着碗,眯着眼,晃着头。停会儿,帮槽的把碗往小桌上一蹾,伸头看着菊莲男人的脸,小声说“我给你说个事儿。”菊莲男人也蹾了碗,伸着头,看着他的脸,说:“说吧!不说是龟孙!”帮槽的却又呜噜着说:“我不说,说了你光生气!”菊莲男人说:“我不生气!”又说:“你不说我气啥气?”帮槽的又往前伸伸脑袋,“嘻嘻”笑着说:“我说了,你真不生气?”说到这儿,迟疑一下,摇摇头,说:“不中!我不信你的话!你得赌个咒!”菊莲男人摇晃着身子,用手指着地,说:“我要生气是小狗爬爬!”帮槽的这才又小声说:“恁媳子被书记睡啦!”菊莲男人激灵醒了酒,“啊”一声,目瞪口呆,半晌说:“你逗我!”帮槽的盯会儿他的眼,说:“那事我能随便说吗?我亲眼见他们在麦秸垛头!嘿嘿嘿……不说嘞!喝酒!”说罢,又端起碗,擩着碰。菊莲男人只顾发呆,哪还有心喝酒?不理他。帮槽的没听到碰碗声,道:“你不喝,我喝!”说着,把碗举嘴上,仰脖喝,没喝到酒,“嗯”一声,说:“没酒啦?”便放下碗,眯着眼,晃着身。菊莲男人发会儿呆,便站起来,满脸怒气,摇摇晃晃往外走。帮槽的栽栽歪歪站起来,送他到门口,扶着门,说:“不喝啦?要走呀?咋!叫恁嫂子再去买一瓶,咱俩再喝会儿!这可是你不喝的,可别说是我小气呀!”说罢,晃到套间,睡觉了。
菊莲男人摇晃着走到家——他已在新宅子里盖了四合院、砖瓦门楼、三间砖瓦堂屋——进了套间,见媳子正躺在床上睡觉,一把掀开被子,怒视他一会儿,厉声问:“书记是不是在麦秸垛头把你睡啦?”菊莲睁开眼,惊愕地看着他,怒问:“你听谁说的?”男人说:“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说到底是不是?”菊莲避开男人的目光,说:“没有!”男人的脑袋“嗡”一声,几乎就要爆炸了。凭直觉,他断定那事是真的。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拽坐起来,“啪”地打她一记耳光,骂道:“贱人!”菊莲捂着脸,拗头怒视他一会儿,“噌”地跳下床,边挥动着双手胡乱地打着他边哭着喊:“你个龟孙!你听别人的话,敢打我!”突然止了哭,抓住男人的衣领子,往外走着说:“走!你非得给我找出来是谁说的不中!我要看看是哪个龟孙诬陷我!”男人一时傻了眼,想:我若和她去见证人,他必然和人家吵;庄上人必然围着看热闹。这不把八辈子人的脸丢光了吗?家丑不可外扬。于是,男人便使劲往后挣。菊莲发疯似地一拉一松地拽着他,吼:“走!走!你不去找岀证人,是妮子下的!”男人“咕咚”咽口唾沫,掰开她的手,跑出去了。菊莲撵到院里,也怕这事传出去,就站那了,侧着身,乍着膀,拗着头,朝男人跑去的方向瞪会儿,就气呼呼地回屋了。
菊莲男人彷徨在大街上。小雪无声地落在他脸上,化成水,往下淌。他全然不知道。他不想声张,又咽不下这口气。他决定偷着去告书记、偷出这口气。他想:上哪去告呢?谁能既给自己出主意,又能给自己保密呢?他忽然想起了春光。春光当过兵,是干部,是个口紧、正直的人,不正是自己想找的人吗?于是他便去了春光家。
春光正坐在堂屋当门的小板凳上看报纸,见他满脸悲愤地来了,愣一下,放下报纸,让了坐。菊莲男人坐在小板凳上,别着头,叹一声。春光在心里一“咯噔”,问:“咋啦?”菊莲男人扭过来脸,看春光一眼,欲言又止,叹一声,又别了头。春光站起来,递支烟,说:“吸根烟,稳稳神再说!”菊莲男人悲哀地看着他,接了烟,却不吸,又勾了头,看着地。春光划着火柴,擩到他面前。菊莲男人又抬头看着他,哽咽着说:“我哪有心吸烟呀?”春光只得晃灭了火,坐下来,看会儿他,说:“这也没有旁哩谁,有啥事,你只管说!”菊莲男人又叹一声,这才说:“书记把俺媳子给睡嘞!”
春光大吃一惊,停会儿说:“这不是小事,你可不能随便说!”菊莲男人说:“千真万确!”说了是谁对他说的。春光沉思会儿,问:“你想咋弄?”菊莲男人说想告他、不知道上头管不管这种事。春光说上头肯定管,又说人民政府就是为人民办事的。菊莲男人迟疑一下说:“他是官,肯定认识上头的人。我是民,会告倒他吗?”春光说只要证据确凿,再大的官犯罪也不中!菊莲男人颤着声说“我从来没上过衙门,怵得慌,你替我去告吧?”春光苦笑一下,说:“这事不能替,必须得你去!”菊莲男人想想说:“上哪去告呀?”春光说:“先去公社,不中再去县里!”菊莲男人愣会儿,直一下腰,说:“中!”说罢,站起来,往外走几步,又站住了,转过身说:“这事你可别对谁说呀!”春光也站起来了,说:“你放心,从我嘴里跑不了风!”菊莲男人苦笑着点点头,就又走了。春光把他送到大门外,回去了。
小雪仍在下,飘飘洒洒,落地上,显得零零碎碎。放眼望去,路上呈现苍黄、一点一点白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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