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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未深谈,但是赵昺已经知道两位师傅在如何处理此事上亦存在分歧。应节严的意思是从宽处理,不必扩大打击面,以免引起朝野恐慌,误伤无辜之人;而江璆的意见则是绝不能手软,对于威胁到皇权者要无情打击,并要深挖参与者,使朝野上下再无人敢于挑战皇帝的权威。
赵昺深知在皇帝——权力——权臣的高端对决中,一切是以权力为中心,指针偏向谁,谁就掌握实权,谁就可以对对方生杀予夺。若是十年前赵昺有当前的实力,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清洗异党,即便不会杀的血流成河也会放倒一片。而这些年来他因为实力所限,只能选择有限的打击及更多的妥协,以维持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
这种选择说起来很辛苦,也很无奈,更让他倍感憋屈,就如同在钢丝上跳舞,唯恐一不小心打破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但是赵昺知道无论如何弥补和融合,人们本能的去站队,朝中上下也分为行朝党和帅府党。由于自己的存在及强盛的武力,帅府党得以避免被行朝党吞并,渐渐形成双方即相互合作,也相互提防的微妙关系。可重回江南后,随着本土官员被启用,他们又都被视为琼州派。
当然原有的格局尚未被打破,但是陈宜中欲重夺权力引发了一场动荡,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为琼州众臣所容,转而利用自己大肆镇压叛臣的机会,以前朝宰相的身份拉拢江南旧官闹事。可在这个时候,行朝党和帅府党站在了一起,共同对敌将其击败。
本来这是重整朝纲的好机会,但未等赵昺动手便被太后接手,陈宜中殒命,姚良臣和魏天中两位重臣落马。从客观上讲,他们三人都属于行朝一派的,他们的落败使实力受损,而他借机将己方官员提拔上位,却不等进一步行动加强江南官场的统驭力,巩固基层政权,便被江南本土官员趁虚而入。
而本土官员进入朝廷,当然不能排除政权交替后重建政权的需要,可他们能迅速渗透进部省,并充任中、低级官员,就不能不让人多想。若非有人故意放水,又怎能使这么多人能够进入中枢要地,可答案又呼之欲出。帅府一系的人马,最初都是些低级官员,赵昺更是初来乍到,与朝廷各色人物交往有限,在江南根本没有根基,故交中出色的人物也极少。
不过行朝一系就大为不同了,他们在旧朝中为官,有些人虽然职务可能不高,但结交的都是名儒贤士,且多有门生故吏。即使从前只是地方官员,昔日同僚也少不了的。如今进入江南,他们很多人都得到提拔,掌握了些权力,而推荐‘自己人’入朝为官,施恩于人不仅能获得人脉,也便于收为心腹,壮大自己的实力。赵昺越想越觉心惊,如此一来不仅牵扯甚广,且会再度打破朝堂上的势力平衡。
行朝系一直被自己依靠军队打压,难以擅权。加之帅府系的人经过多年的培养和历练已经成为可用之才,正逐渐进入中枢晋身高位,且有陈则翁和邓文原、江璆等位列宰执,正逐渐挤压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侵夺他们的权力。而他亲政日近,太后即将彻底退出朝堂,想到他此后必将大肆提拔帅府系的官员,行朝系的权力会进一步遭到削减,那么闹这一出的原因就不言自明了……
“陛下是否有所悟?”应节严与江璆争辩了一番,仍然意见相左,难以达成统一,看到小皇帝只是静静的听着却未发一言,他放下碗问道。
“朕怎么觉得这像是有人给朕挖了一个坑呢?”赵昺长出了口气,轻轻摇头苦笑道。
“陛下之言是何意?”江璆却有些不解地道。
“两位先生你们看,此事朕若是认下了侵吞国孥之事,便是失德;而若是不认,将此事定性为诽谤皇帝进行追查,必然会牵连到众多的人,那样他们依然可以说朕不听谏言,残害朝臣,还是会扣上失德的帽子!”赵昺摸摸头顶有些无奈地笑道。
“嗯,陛下所言不错,是臣想的简单了!”应节严听了点点头沉声道。
“谋划之人心思缜密,弹劾陛下侵吞国孥之事无论成败,最终其都是获利者。即便事败,若是陛下不予追究,他们可以继续安享高官厚禄,并试探出陛下的底线;若是陛下追究,为了避免大乱,也会适可而止,倒霉的是那些小人物,与其依然无关疼痒,却仍不缺投靠之人。”江璆听了也意识到问题的不似表明上那么简单,眉头紧锁地道。
“唉,这些人不将心思用在国事上,却总想着争夺权力,使得内斗不止,甚至不惜挟制皇帝,真是可恶!”赵昺攥攥拳头叹口气道。
他来到这个世界年头不短了,十分清楚一个皇帝被认为是失德意味着什么。中国古代以礼法治天下,皇帝根本不能随意杀人或违抗祖制,否则一干宗室和朝臣乃至于天下人便会认为皇帝失德,极有可能废了这个皇帝然后扶持太子或其他宗室上位,古代多少皇帝都曾经历过。
汉代景帝也就是汉武帝的父亲下令削减藩王结果诸侯王群起而攻之宣称要清君侧,也就是留个余地给皇帝,表面上看皇帝之所以昏庸那是因为身边有谗臣。同样明代的建文帝认识到宗室藩王的危害,便执意要削藩,结果朱棣便以残害宗室,皇帝失德为由起兵造反。而建文的失败也是过于自信,他虽是皇帝,但不是朱元璋这样马上取天下的枭雄,对朝廷的掌控远达不到那个地步,贸然行事中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
“陛下即已识破他们的奸计,就应妥善解决,久拖不决亦会生变!”应节严言道。
“嗯,朕明白。”赵昺点点头又道,“朕有些不解,谋划之人能将此事策划的如此完美,必是胸有大才之人,以其能定能得以重用。以当前所知,朕猜想此人应出自吏部,否则是无法将这些安插入中书。先生一直主管吏部,可知有如此之人?”
“嗯……”应节严听了沉吟片刻道,“陛下一提醒,臣想到了一人,吏部右侍郎王真。”
“是他?”赵昺有些惊异地道。王真此人他还是知道的,其乃是淳祐年进士,从编修做起,到国破之时已是福州通判。行朝建立后转入吏部担任司案郎官,其人做事勤勉,亦有才能,且为人极有分寸,双方对其都有好感,也深得主官信任,一步步的升为右侍郎,突然做出这等事情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若是主谋出自吏部,便应是他,此次涉事官员品级不高。按照我朝官制,尚书左、右选由吏部尚书主管,所管官员的品级较高;侍郎左、右选分置吏部侍郎主管,所管官员的品级较低。这正与其管辖相符,而陈尚书和左侍郎皆是陛下亲信之人,绝不会做出此事来的。”应节严分析道。
“这也奇怪了,以王真的履历和才能仕途绝非止步于此,外放历练几年回京之后,即便无法入相,做任尚书也不无可能,又何必如此呢?”江璆也甚为不解地道。
“人心不足啊!”应节严说道,“吏部陈仲微尚书年纪与吾相仿,亦过七旬,按制皆该致仕了。那么以王真在吏部任职多年的资历己有可能继任尚书之职。但是陛下以陈则翁补了左侍郎之缺,当下其侄女又选入宫中,他自觉升任无望,因而对陛下心生怨恨,便挑动亲信生事。”
“嗯,先生分析的很有道理,由此看此人虽有才却心胸狭隘,为私利不惜牺牲他人,不能再用了。”赵昺点点头道,“不过朕心中还有疑惑,当下我朝与蒙元的和议陷入僵局,谈判时断时续,伯颜似乎亦不急于达成和议,其是不是暗中挑动此事呢?”
“陛下的怀疑不无道理,但是当下事情尚未查明,臣亦不敢断定。若是蒙元方面参与其中,问题就复杂了。”应节严说道。
“陛下,若是察明其与蒙元勾结,事情便棘手了,凡涉及于其的官员都要一一审查,那时真会是人人自危了……”江璆面色凝重地道。
“不错,这善后之事一定要考虑清楚!”赵昺言道。他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历代王朝皆是政局错综复杂,宗室、文臣官僚、武将形成一个个派系,相互制衡。而宗室则是皇帝的依靠和家人,没了遍布全国掌握权利的宗室,皇帝岂不成了孤家寡人?大臣们还回听他的话吗?
但是赵氏宗亲基本被蒙元团灭,赵昺也就失去了最强力的依靠,也只能通过平衡各方权利来维持政权。而当前在天下乱世之中,又不可能似太平之世来个卸磨杀驴,就像康熙皇帝那样,中原平定已久,杀一个鳌拜也不至于失去支柱。乱世之中却随时都要与敌国竞争,就不得不依靠有才干的能臣,也就无法彻底剪除异己之臣,这着实是令人不快之事。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人也皆非圣贤,因而为上者最重要的便是中庸平衡,而非嫉恶如仇。”应节严十分了解这个徒弟,其不仅心思缜密,却又勇于冒险。所以担心小皇帝为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不惜给王真扣上勾结敌国的帽子,从而再度整肃朝纲,并顺势将事情扩大化,进而大开杀戒打击异己。
“先生多心了,朕明白一时的退让,也是进攻的需要。”赵昺言道,心中却暗叹这老头儿难道会读心术,自己刚刚想到,其便出言提醒,告诫于他。
“陛下明白就好,臣斗胆说句犯忌的话,当年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时人皆曰是众军拥戴无奈加身,其实太祖如此亦是被幼主所迫。”应节严抱拳施礼先行请罪道。
“先生勿要如此,不过是就事论事,何罪之有!”赵昺摆手道。
“谢陛下,当年太祖皇帝追随周世宗柴荣征战天下,两人关系密切,亲若兄弟,未尝不对柴氏感恩戴德。据传柴荣病死之后,只有七岁的少帝柴宗训继位,因为柴荣是个雄霸之主,在世的时候一直防范外戚专权。而符皇后又并非武则天,萧太后之流,能够以幼主的名义统摄天下,而当时正值天下纷争之时,符氏母子不得不仰仗外臣。”应节严想想言道。
“而天下纷争之际,后周诸多的将士欲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显然小皇帝并非最好的选择。其时后周军中已是谣言四起,兵变发生之时便有军士呐喊,称:皇帝年纪尚小,吾等拼死拼活去打仗,将来又有谁知道我们的功劳?显然大家都明白另立能干的豪杰之士为帝,不仅可以保全后周以来的基业,更可以保全大家的富贵,于是乎幼帝柴宗训被众臣所弃,亦属理所当然。”
“嗯,朕懂了!”赵昺点点头道。在前世中他就知道,在许多演义中称赵匡胤与柴荣两人关系非比一般,皆说柴荣、赵匡胤、邓恩三人结为兄弟,可见关系之密切,可偏偏是其的好兄弟夺了自己的江山。
而老头儿的说法却新鲜,不过赵昺仔细想想也是,陈桥兵变某种意义上,并不全怪赵匡胤,纵使无赵匡胤,或者其他有才德的权臣,一样夺位的可能。要怪,也只能怪柴宗训不该以幼年之姿,在乱世居君位,怪柴荣去世太早,未来得及等太子长成,徒为他人做嫁衣裳。
事实也证明,赵匡胤即位,乃是对于后周的最好继承,赵匡胤在柴荣的基础上,统一天下,也算是为这个义兄争光,而其善待柴家子孙,也算对的起兄弟之情。这些也足证陈桥兵变,并非赵匡胤密谋多年,而是当时大势所致。他也清楚老头儿以此作为例子来说事儿,正是想说明赵匡胤内心未尝不对柴荣感恩,不过有时候大势所致,并非人情可以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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