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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考他的成绩是全校第一,班主任捧着荣誉证书找上门来,说余城最好的两所高中,一中和实验争着抢他这个好苗子,并且愿意提供奖学金。李雾山却摇了摇头,说要休学一年,转脸和他去世的父亲一样,进了朝不保夕的黑工厂。
工厂里三班倒,李雾山一个能顶俩,工友们比他大上一轮两轮的都有,聚在一起抽烟的时候都说没见过这么拼命的孩子。
昏天黑地的干上大半年,到手的钱还了一部分债,给刘姨交了房租和李雨水的生活费,李雾山给跑到南方港口城市的韩余庆打电话,说,回来吧,人家说不剁你的手了。
韩余庆不顶用,但得让他回来,因为李雾山要准备第二次中考。
第二次考下来,状元的名号花落他人家,李雾山的成绩虽然比一中分数线高出了几十分,第一档的奖学金却拿不到了。那年他十六岁,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大上一岁,干瘦,又黑,胳膊上是少年人少有的虬结的肌肉,穿着从地摊里买来的十五块钱两件的T恤,肩膀像大人一样宽阔。
韩余庆回来之后也老老实实打工还钱,时不时帮衬李雾山照顾还在读小学的李雨水。他赌咒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赌,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又沾染上了酒瘾,在李雨水面前发了两次酒疯后,李雾山把他赶出去自己住了。
这个四十平的小屋子不再需要大人,因为李雾山已经是个大人了。
生活是疲惫的重复,上课、打工、送李雨水上学、检查作业偶尔气急打他一顿。
养活自己和一个小学生没那么容易,父亲的腿和阿姨的病早让李家债台高筑,韩余庆对李雨水还有些微薄的亲情在,和李雾山却关系微妙,为那一半李雾山帮他还的钱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日子在借钱、还钱和因此产生的争吵中悄然过去。后来的几年再没有那样的酷暑,也再没下过那样大的雨。
夕阳在李雾山平淡的讲述中缓缓下坠。
褚宜越听越心惊。她的手搭在膝盖上,握紧了肩头的围巾依然觉得凉。
“这些事……你跟别人讲过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李雾山摇头:“老田知道一些,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为什么突然跟她讲这些呢?褚宜想问,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轻飘飘的“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的”,这几个字安慰和鼓励的作用都有限。她比李雾山大几岁,再不通世事也明白命运从不因个人的意志转移。与其说是给李雾山绘制虚幻的图景,更像是一种对自己无力的辩解。
但她说不出更有用的话。
她未曾经历过实在的苦难,生活偶尔的坎坷都是水族箱里风拂过卷起的一丝水纹,拍在玻璃壁上,转眼便散了。
谁又会期待水族箱里的观赏鱼给出有效的指导性意见呢?
李雾山的目光望着远处。
如果跳出一中雪白的外墙,跨过城市的钢筋铁骨,余城其实是被无数小山包围起来的城市,任你往哪儿看,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山脉划出连绵的曲线。
夕阳终于躲入山的背后,收拢了最后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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