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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让田儋最后悔的就是,追随他的两万余人,战死无数,侥幸活下来,也要惨遭屠戮,再按照秦的严刑峻法,牵连其家人,何止十万?这些都是怀念齐国的好齐人,却要被杀绝,复齐,自此再无指望。
他没有成为齐国的大功臣,却成了田氏的大罪人……
就在田儋久久无言时,一个大嗓门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丈夫生于世,不平则鸣,仗剑而起,还能是为了什么?”
……
说话的是田横。
田横赤着上身,他身被数创,血淋淋的,甚至有支弩箭深深扎进大腿,走路一瘸一拐,但只用衣裳随意包扎,拄着矛,站在墙头,目视田儋,也对所有人道:
“齐国两百载社稷毁于一旦,齐王建被饿死于松柏之间,我眼见宗国破灭,为之不平,故背井离乡,藏身海外,力图复仇!”
“秦以秦吏治齐,苛待世族,待诸田犹如猪羊,或屠或迁,我身为诸田一员,为之不平,故率众而归!”
言罢,他大声道:“这便是我反秦的缘由,若是如晏氏、公学弟子、夜邑闾左等辈,得了秦人嗟来之食,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反,吃饱了撑着?二三子随我兄弟反秦,皆因心中有不平,当日不问缘由,杀官相迎,今日死到临头,反倒要思索为何而反,有用?”
田横这自述说得真实,但却让田儋恍然大悟。
“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田儋哈哈大笑,田横不擅长言辞,做事一根筋,但只有向他这样的人,才能对自己做的事,至死不渝吧!
他笑容收敛,回答了乐扁的问题:“秦人逐一扫灭诸田,我不平于田氏扎根狄县百年,枝繁叶茂,却要被强行迁离,故而造反。”
“齐地郡县,诸田不得为长吏,我不平于满心志向,却只能当一介黔首,故而举事,齐王建、后胜昏君庸臣败掉的祖宗社稷,我要凭自己的本事,一一夺回来!”
田儋不止是想当“田单”,他甚至想做田单没做的事,将无能庸碌的王室一脚踢开,自己来当齐王!
内城仅存的这数百人,亦人人皆有自己的“不平”。
田横手下的海寇,昔日的齐国兵吏,不平于失去了昔日所有,不平于被秦军封锁饿死在海岛的命运。
乐扁等轻侠技击,则不平于秦律打击轻侠,让他们不得自由,遇到不平,仗剑而起,这不是轻侠该做的事么?
被田横一激,那个宁可死于国事,也不肯坐以待毙的田儋回来了,他扫视众人:
“为抒出胸中这份不平,二三子随吾等兄弟大闹两月,转战十县,也算轰轰烈烈,让天下侧目。可惜时也势也,眼下仅剩数百人,面临上万秦军进攻,必死无疑,可有人后悔欲降?”
“若有,请斩田儋之首,去献给那秦将黑夫,不但能活命,更能得赏!”
一阵沉默,但随即,向田儋发出质问的乐扁最先呸了一声,说道:
“相邦,事到如今,怕死的人,后悔的人,该逃的早逃了,能跟相邦到这里的,都是宁可死,也不愿降秦的,相邦说这番话,是看不起吾等轻侠技击么?死便死,只愿能多杀一二秦人陪葬!”
“然也!”众门客、轻侠大声应和。
田横壮其志,也忍着身上的伤,拍胸脯道:“兄长,田横能死在齐地,死在先祖起家的高唐,亦无悔矣!”
“吾等亦然!”
跟着田横从沙门岛归来的海寇也大声赞同,他是真正的“视死如归”。
“相邦、左司马,秦军来了!”
示警声响起,田儋、田横站在内城上向外看去,却见高唐外郭的街道上,秦军终于出现,还是玄色的旗帜,人人手持盾剑,结成阵列,缓缓向前推进。
秦人已经控制了外郭各门,肃清了零星的抵抗,正准备奉黑夫之命,将这场叛乱彻底平定……
这内城,其实就是田齐时的高唐行宫,墙高不过两丈,众人眼下是退到里面的“高唐台”上,秦军只要平推过来,破墙而入十分容易。
众人沉默了下来,但与先前的踌躇不同,此刻的他们,已心存死志。
“吾等还剩多少人?”
田儋一边问,一边亲自点起人数来,随后有人告诉他:“仅余五百……”
“能与五百士同死,儋之幸也!”
田儋看向浑身伤痕的田横:“横弟,还能战否?”
田横大笑:“兄长曾告诉我,刑天断首,尚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何况我只是坏了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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