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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郡,昔日窜逃的戍卒卫满扰边,这群在山林里窝了许多年的暴徒穷凶极恶,边境许多里闾遭了秧,这是当年那场兵变营啸留下的隐患。
山河破碎,人的命运一如飘絮般,零落成泥,碾作尘土。
相比之下,自己遭遇的,算什么?
扶苏一路北来,目睹了这一路惨相。
他听说过,往古之时,共工与祝融大战,怒触不周山,于是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眼前发生的事,不就是传说在现世的写照么?
扶苏孑然一人,纵杀死一二盗贼、胡人,却无法阻止更大的惨剧发生。
他只能漫步在尸骨之间,逼迫自己睁大眼睛,看这一切,记住它们。
“都是你的错。”
一张张死人面孔前,一个个破败里闾外,扶苏对自己如是说。
“你辜负了父皇,懦弱踌躇,让他不能瞑目。”
“你辜负了妻、子,自私自利,抛弃了她们。”
“你辜负了门客臣属,让他们没个好下场。”
“你辜负了黑夫,让他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更辜负了天下人的期望,让这乱世降临人间……”
“扶苏啊扶苏,你才是那颗荧惑星!”
他有罪。
罪大恶极。
所以他需要弥补,需要赎罪。
扶苏只想到一种办法。
经过数月跋涉,终于抵达襄平城时,他一度踌躇,但最终还是放弃入城,继续向东。
他不再天真,不再轻信,就算辽东守认识自己,但孤身而去,纵然表明身份,也可能被缚擒拿。
只有自己手里有兵,交涉才是对等的。
于是,他再度用脚步丈量大地,沿着昔日远征的路继续向前。
荆棘深深插进手里,鲜血淋漓,脚上的水泡破了又起,最终变成硬实的老茧,饿食野菜,渴饮溪水。
当九月初,扶苏抵达西安平时,整个人已不成样了。
他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却似四旬老汉,皮肤黝黑,形容枯槁,脚踏草鞋,若非很熟悉的人,仔细辨认容颜,再无人认得出这是过去如玉般高贵优雅的公子扶苏。
扶苏现在不再是易碎的玉,他亲手毁掉了自己,褪去了所有印记,在烈火里焚烧许久,而成了坚硬的青铜。
西安平的驻军是扶苏旧部,因为太过偏远,忙于对付北伐军的咸阳朝廷,甚至都来不及派使者来。
本地驻军也零星听说了中原的事,以及远近的叛乱,他们踌躇不安,有的人觉得该就地等待,更多人认为不如自行回故乡去,这两种对立的看法,随着与胶东间联系中断,越发惴惴不安。
官吏已弹压不住戍卒,叛逃不断出现,像上谷、渔阳那样的兵变随时可能发生!
所幸,西安平的守将高成曾是扶苏的左膀右臂,助他镇压兵变,高成仔细辨认这个自称“故人”的造访者,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
那个咸阳朝堂斗争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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