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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箭伤虽说未伤及骨骼,但左臂上的皮肉是穿透了的,再者,当时的医疗未免有不够齐全的地方,兴儿着实忍了一段疼痛。整只左臂都不能活动,麻木不堪,扎了布条,挂在脖子上。
但兴儿咬牙切齿地支撑抵抗着,这货一旦来了倔性和冲动,连他自己都害怕的。而且还不忘了每日适当练习武艺,常与焦大挥洒谈吐。
倒是晴雯每每噘嘴,自然她的劝说是正话反说的:你呀,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亦或者是:兴儿,兴儿,快起来,你瑞珠姐姐来了……她虽然走了,你说不要拿她说事,哟呵!是了!我怎么比得了她呢!
兴儿有时候听了,都很抓狂。
待得秦可卿守孝百日,才渐渐有了起色,兴儿虽然养着伤,此段时间却也做了事情,秦可卿正式请辞,扶灵与贾琏、林黛玉共同南下,点名兴儿带人陪同。
本来兴儿也不小了,贾珍、尤氏便觉得他跟着女眷出行颇为不便,大户人家规矩多。以前兴儿能时常往来,不过是借了管事的职务。但是,贾珍向尤氏说:“周兴儿有点武艺,前儿还救了人呢。莫不如充当护卫,毕竟出门不比家里,常有强盗横行,或可消灾。”
“也是,西府那边也有小厮同行。”尤氏表示赞同,心想:周兴儿,珍大爷明显是疑心你,想把你远远打发了才好,说不定你在途中一命呜呼了,他才高兴呢。我可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兴儿对贾珍的霸道、尤氏的放任不管和自保深有体会,即便如此,也只能遵命行事了。那天领命回来,兴儿自忖:我从未出过这么长的远门,要说不惶恐是不可能的。但这一去,海阔天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总比待在这里,难有出头之日要好些。说不定亦是一场机遇,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终究不好。况且秦可卿一直未曾召见我,不知是否也怀了芥蒂之心,找个机会向她坦白,我便心安理得了。
晴雯打点好了行李:“这一去,路途遥远,可千万要当心些。”
面对离别,刀子嘴豆腐心的晴雯也不忍心打击他了,兴儿打开了一个匣子:“这两只手镯,是前儿我叫了工匠重新打磨的,虽说不值多少钱,到底也是礼轻情意重,好姑娘,我给你戴上。”
说着拉过晴雯温润如玉的小手,磨蹭了几下便戴进去了,又拉下了袖子,晴雯刚要说什么,却有一个不识趣的女人走进来了。
此女一身红裙,身段妖娆,举止风骚,唇角含笑,眉眼带春,兴儿一见便知是晴雯的姑舅表嫂多姑娘:“嫂子敢是来为我送行的?可担待不起。”
这多姑娘,虽然嫁了人,却是嫁了一个缩头乌龟多诨虫,多诨虫是西府一个厨子,爱好喝酒,从不理会他老婆的勾三搭四、招蜂引蝶。多姑娘亦是自忖貌美如花,不甘寂寞空虚冷,凡贾府之内俊俏之男子,每每和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勾当。多诨虫和鲍二,都是东西两府靠老婆吃香的人。也难怪高鹗给多诨虫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吴贵(乌龟)。
多姑娘抛了一个媚眼,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周兴儿,奴家可是久仰大名,你虽是其貌不扬,不过当初的疯癫行径,那可是如雷贯耳……”
“不错,这身子够结实……咯咯!”多姑娘说着扶在他肩膀上,就要坐在他怀里,把晴雯视而不见,她一开始只是心怀好奇,但一摸却知兴儿身材结实,她玩过的所有男人皆有不及,定能让她痛快一回,是以如获至宝。嘟起樱唇,便向兴儿耳根子吹起气来,百般撩拨,腰动如蛇。
兴儿血气方刚之人,哪里禁得起,根本不是多姑娘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嫉恶如仇的晴雯姑娘登时双眼喷火,气得两股战战,拿来帚子便打:“呸!贱货!不要脸!不要脸!”
那多姑娘夫妇只在外围办事,并不时常出入内宅,身份自然比不上兴儿带人办事的管事之流。她们夫妇更无什么靠山,多诨虫有今天还是靠晴雯帮衬的,是以多姑娘躲开之后,也不发怒,跑到门口笑道:“哟!我这小表姑子脾气不是一般的大!你这男人,也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算了,奴家也不逗你们了!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买办金文翔,托我传个话儿,叫你出门时等他一下。”多姑娘临走前,不忘了巧笑嫣然:“兴儿!等我噢!再会!”
兴儿傻乎乎的:什么金文翔,说不定是你的相好,唔!刚才好软啊……啊呸!不知多少人玩过的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指不定有什么病呢!我才不入港,那样岂不是亏大了!
晴雯腮帮子气鼓鼓的,兴儿搓了搓手,很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姑舅表嫂是那种人!”
“你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但凡是个好的,她会来招惹你!”晴雯不解气地戳了他一指头。
兴儿陪着笑脸,摸了摸她的耳坠:“好姑娘,都是我的不是,赶明儿我回来,给你买个猫儿眼、紫金、璎珞,她给你提鞋都不配!”
晴雯气乐了:“好啊!好啊!说归说,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笑话!”
“我真要走了。”兴儿一本正经。
晴雯听他说得郑重其事,才拉下脸来,红着眼圈:“兴儿,你可千万要回来,不要丢下我不管,不然,我咒你一辈子。”
兴儿哑口无言,长此以往,他自觉或者不自觉也把自己当成了奴才,成日家受苦受累的生活像一个牢笼,偶尔也想过,一出去,永远不要回来了该多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可是,一旦面对在这儿熟悉的人,却发现是如此的放不下,晴雯的磨牙、焦大的唠叨、赖升的狡猾、秦可卿以及尤氏的宽容……对啊,要是一走了之,晴雯怎么办呢。
“不会的,不会的……”兴儿语无伦次,不知不觉抱住了晴雯,闻着她脖颈上的几丝处子幽香。
晴雯不喜欢拉拉扯扯,却又不是扭捏作态的一般闺阁女子,她没有什么道学味,便是兴儿去做了强盗,她恐怕也是愿意跟着去的。她身上虽然有黛玉的影子,但晴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晴雯,她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懂什么叫做体贴,不会拉帮结派,也坚决不过问兴儿和王熙凤的事情。然而这个样子存在着的、活着的她,反而是晴雯人性之中不可替代的真、善、美。
不管她动起任何一种情绪来,皆义无反顾,无怨无悔。没有任何的奸诈、机变和虚伪,这是兴儿之所爱,亦是晴雯之所幸。
是以晴雯只是身子微微僵硬,便任由他抚摸着几缕青丝,须臾一个低下头,一个抬起头,兴儿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花,四目相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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