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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嗯”了一声,犹自沉思着问:“邻近州府的钞库中,也无银可调吗?”
“一点儿办法都想不出来吗?”张居正问。
“若还有一丝办法可想,咱就不会来罗唣你了。实在是山穷水尽啊!”王国光两手一摊,一脸苦相。
张居正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一个首辅上任的第一个月,京官就领不到俸银,这可真是破屋又遭连阴雨。张居正顿觉胸口堵得慌,嗓子也干得冒烟。趁他呷茶的工夫,王国光继续说道:
“千难万难打磨不开也就是这两个月,过了这两个月,咱就有办法了。”
张居正“嗯”了一声,犹自沉思着问:“邻近州府的钞库中,也无银可调吗?”
“这个主意咱也想过,行不通。”王国光伸手抹了抹鼻头渗出的细密汗珠,答道,“各省府的官吏俸禄,都从各省府的钞库支取。因多年赋税催缴不力,各省府钞库也大多入不敷出。你调他的银子,等于是夺了他一省官吏的俸禄,纵是省抚答应,底下的官员也不答应。如此扯来扯去,半个月也不得下地。这边的事情解决不了,那边又捅出个新的马蜂窝。”
“找京城富商临时挪借呢?”
“这更使不得。一是有失皇朝体面,载诸史册,必遭后人唾弃。二是你莫看官员们平常爱财如命,你若告知本月的俸银是从商人处告借得来的,马上就会舆论沸腾。那些自诩为孔圣人嫡传弟子的朝廷命官,这会儿就会个个都成了耻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觉得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弹劾咱们的各种奏折也就会纷纷拥至内廷,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那么,就临时拖欠一月。”
“欠也不能欠,你这首辅上任第一个月,就拖欠官员的俸银,叫人家怎么看你?”
张居正急了,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活人难道叫尿憋死不成?”
王国光迎着张居正的目光,说:“咱倒有个馊主意。”
“请讲。”
“本月的折色银,全部改用实物折俸。”
“实物,什么实物?”
王国光徐徐说道:“户部管理的国库,在京城也有二十几处。除了钞库空空如也,余剩各库倒都是满登登的,累年各府州县纳缴的实物,从纸笔墨砚锣鼓铙钹,到炭米油盐竹木藤漆,可谓应有尽有,统计下来,大约有七百多个品种。这些东西本来是供朝廷的日常用度,但入缴数量太大,用也用不完。有些物品因入库时间太久,还发生霉烂变质。每年,各司库呈报的损耗最低也是好几十万两银子。依愚职之见,干脆,选出几样库存实物,折价作为官吏们的俸银发放,这样既解决了库存压力,又解决了俸银,这无招之招,也算是两全其美。”
“这主意不错,”张居正笑道,“好你个王国光,口口声声说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原来是在卖关子。”
“咱不是说过吗,这是无招之招,是馊主意。”
张居正伸手摩挲着额头,冷静思考后,又说:“这件事执行起来,恐怕还会有阻力,不谷坐在这个首辅位子上,该有多少官员不满,他们鸡蛋里寻骨头,想找茬儿的人多的是。因此我们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把前因后果仔细思量一番。实物折俸,好像国朝已有先例,待会儿我让书办查查。”
“不用查了,咱记得。成化五年,御史李监受命清查内库,见各库丝绫罗褐缯布衾褥,以及书画几案铜锡瓷木诸器皿,皆委诸积尘日久腐坏,因此上疏请充俸钞。皇上批旨允行。”
王国光从容道来,凡涉及国家财政,事无巨细孰论古今,他都不假书簿对答如流。仅此一点,就让张居正心里感到踏实,他暗自庆幸举荐得人。并由此感叹:官场中,像王国光这样的明白人实在太少。
“汝观,既有先朝实例,这件事做起来就有据可依了。”张居正眼神里重又恢复了自信,“只是究竟用何等实物折俸,还须详议。”
“这个,咱也想好了。”王国光立即答道,“就用胡椒苏木,一是这两样物品国库收藏甚丰,足够供应。二来,胡椒苏木历来由榷场专营,民间不许散卖。因此,拿它们折俸,官员们很容易就能变现。”
王国光什么事都想得很细,倒让张居正觉得自己的思虑都是多余。不过,他仍免不了嘱咐:
“既如此,这件事就按你的思路办理。不谷虽不谙市情,但也约略知道胡椒苏木历来估价不菲,因此在折俸时,还望汝观不要太抠,多给官员们让一点儿利。”
“这个不用首辅操心,愚职自会办理。”
“还有,为慎重起见,你将此事写成折子呈奏皇上,以求准旨。”
“折子已拟好了。请首辅过目。”
王国光说着就从袖筒里抽出奏折递上,张居正接过笑道:“汝观,原来你是蓄谋既久啊!”
走进值房,张居正收回思绪,跟着进来的王篆,刚落座就把储济仓发生的事情备细讲了。却说章大郎撒野不到半个时辰,王篆就闻讯率兵赶到现场,其时械斗已经停止。章大郎听说王崧死了,心中发虚,也知道天子脚下闹事儿不是好玩的,便脚底抹油开了溜。但储济仓门前依然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领折俸的混杂一起。由于这样一闹腾,原本就有怨气的军爷们,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尽管领头的章大郎走了,他们却没有稀松下来。只见这个挽袖捏拳头,那个捅娘骂老子,你上蹿下跳惟恐天下不乱,我乌头黑脸赛似活阎王。看见王篆率了兵马前来弹压,他们也毫不害怕——皆因他们自恃都是簪缨贵胄,谅王篆也不敢把他们怎么的。这时,正好王国光的八人大轿抬了来,立刻就遭到军爷们的围攻谩骂。有的人朝他啐口水吐唾沫,有的人朝他扔石块。慌乱中,不知是谁的一块石头击中了他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王国光本是得了传信后马不停蹄赶来处理问题的,没想到一下轿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又挨骂又挨打,军爷们恨不得生吞了他。亏得王篆拼死相救,把他塞回大轿,在巡警的簇拥下离开储济仓。不然的话,很难说他会不会成为王崧第二。
听着王篆的汇报,张居正心里头一抽一抽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王篆话音一落,他立即问道:
“储济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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