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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南亭闻言冷笑一声,直白地说道:“若论对陆沉和边军的支持,我做的比钟相更多,论理这个矛头也该指向我。”
“薛相说笑了。”
李适之饮了一口茶,诚恳地说道:“陛下知道,世人也都知道,薛相公忠体国,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为大齐考虑,绝对不会有半点私心,否则清源薛氏怎会踟蹰不前。”
“今日应约而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薛南亭没有理会这番吹捧,直视着李适之的双眼,稍稍加重语气:“虽然方才在御前,我赞同你的提议,并不代表我认可你的手段。钟相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我一定会替他讨一个公道。”
凛冽之气扑面而来。
即便是李适之这般老辣沉稳的人物,面对当朝左相如此直接的宣告,亦有些吃不住劲。
如果不是先帝和李道彦这对配合默契又有容人之量的君臣,薛南亭绝对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哪怕他才华再出众,撑死一辈子在侍郎级别的官职上打转,最后领一个尚书衔告老归乡。
正因为有先帝的赏识和李道彦的宽容,薛南亭才能步步高升,并且在右相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八年,然后在李道彦辞官后顺理成章领衔百官。
时至今日,薛南亭依旧没有太多的亲信,朝中各部衙称得上左相心腹的官员不多,但是他能够稳稳当当地坐镇中书,靠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正气和名望。
他不需要所谓党羽。
一个很鲜明的反面例子就是曾经的右相钟乘,此人半辈子都在清贵的翰林院里打转,高升之前基本没有经历过风雨的磨砺,官路虽顺却无坚韧的心志。
等到被一大群官员集体弹劾,而且是愈演愈烈的弹劾,钟乘很快就撑不住,哪怕薛南亭再三公开表态支持他,他依旧扛不住那等压力。
这就是薛南亭无奈的地方,其实钟乘只要脸皮厚一点心思狠一点,那些弹劾并不能决定他的去留。
最后钟乘心力交瘁主动辞官,当日薛南亭在家中发了好大一通火。
李适之并未辩解,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薛南亭已经认定此节,又怎会被他的言语打动?
他只是歉然道:“薛相应知,当今朝中最紧要的问题是什么。薛相在御前赞同我的提议,的确令我有些意外,不过细想又觉得正常,因为这是薛相一定会做的决定。总而言之,抛开以前的纠葛,我始终认为不能激化中枢和边军的矛盾,不能加深陛下和陆沉之间的隔阂,但是又要有所调整,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薛南亭亦未继续放狠话,他只是明确告知李适之,公归公私归私,他赞同李适之的部分政见和钟乘被迫辞官一事毫无关联。
至于陆沉……
这一次薛南亭沉默良久,缓缓道:“方才在御前我已经说过,边军将士的一应待遇不能削减,陆沉手中的军权不能削减,这些都是关系到边疆安稳的根本。景国虽然经历了一场内乱,但景帝并未丧失对景军的掌控权,就算他们要沉寂几年,以后还是会卷土重来,因此我朝绝对不能自毁根基。”
李适之附和道:“薛相明见,这是我等行事的前提。”
薛南亭看着对方古井不波的面庞,心里未尝没有几分纠结。
他对李适之谈不上十分了解,毕竟过去十几年里,对方一直被李道彦的光辉掩盖,虽然李适之有着渊博的学识、上等的官声和一手锦绣文章,但是基本没有参与核心朝政的机会。
这一年多来,李适之悄无声息地成为天子的心腹股肱,同时稍稍展露了锦麟李氏和他父子二人积蓄的力量,但是薛南亭依然看不清这张文雅面庞掩盖的内心,所以他决定再看一看。
“今日便到此为止,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
薛南亭缓缓起身,正色道:“李尚书,我有一言,你姑妄听之。”
李适之亦起身道:“薛相请说。”
薛南亭一字字道:“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李适之双眼微眯,拱手一礼道:“下官谨记。”
薛南亭转身而去,李适之则维持这个姿势,直到薛南亭已经登上马车,他才慢慢直起身来。
这时心腹李锦山走过来,低声道:“老爷。”
李适之神色淡然,往柜台那边看了一眼,道:“给店家十两银子。”
“是,老爷。”
李锦山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取出一张十两的银票交给掌柜。
这家小店的点心虽然出名,但是价格并不昂贵,仅仅是一盘梅花糕再加一盘砌香樱桃,委实不值这么多银子。
掌柜带着伙计千恩万谢,李适之却微笑道:“要谢便谢左相吧。”
他迈步向外走去,登上停在街边的马车,坐下后轻声自语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这句话何止价值十两银子。”
“只不过……薛相你可能不知,我一直以来就是在践行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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