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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未届,在雪域之上,天才不过是刚刚亮而已。
群山兀自沉睡,半明半暗之中,这些自亘古以来便在此安静不动的白色巨物,更是如同诸神般威不可凌。
在巨大的山峦上,有细小若可忽视的身形在努力攀登,沿着只有模糊印象的路线,克服一处又一处困难,他坚持着,前往目标所在。
(唉,话也不说清楚一点…万一跑到地方什么收获都没有,那这趟才真叫冤呢!)
昨日,赶到却为时已晚,云冲波只能眼睁睁看着宝寂在自己怀里咽气…以及留下遗言。
一般人死的时候,似乎应该交待一下自己的财产怎么分配,而如果是被仇人所害,那就应该留下仇人是谁…所以,昨天发现宝寂竟然还未死掉时,云冲波实在非常紧张,很是害怕他会留下“凶手”的身份…毕竟,从理论上来看,云冲波实在就是那凶手的“同党”。
幸好…或者说不幸也可以,宝寂并没有留下什么名字,严格说来,那仅是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死前噫语。
“胡…”
已是奄奄一息,却似乎因此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提示,宝寂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焦虑,挣扎着留下这个含混不清的发音,便告逝去。
也许只是一个噫语,但云冲波却不能让自己这样相信…因为,他从未见过,有谁曾经这样的惊恐、绝望,和努力挣扎着想要留下些什么。
这样的眼神,和沾在身上的热血,将云冲波深深打动,下定决心,要为宝寂做些什么。
没有别人比云冲波更快,所以也没有别人听到宝寂的留言,虽然可以向别人做一些咨询,但考虑了很久,云冲波还是决定保守这个秘密,并认真的将之挖掘,找出到底是什么令宝寂如此恐惧。当然,在自己决不肯承认的地方,这同时也是一种赌气,不忿于九天的高深莫测,云冲波其实也甚想通过自己之力去弄清那些她不肯吐露的事情。
因为这些理由,云冲波就不辞辛苦的来到这个地方,这个…他在不久前才刚刚来过的地方。
无名雪湖,孤高岩柱…在这个地方,宝寂承认了“曲细岗珠”的身份,至于那理由,云冲波到现在也不明白。
(这地方又没人姓胡,那就只能来找这个雪湖了…不然的话,他总不会是说我该刮胡子了吧?)
被万古不融的冰雪覆盖,每座大山似乎都是一个样子,数次走入岔路,又凭着当日的一点记忆辛苦找回,当云冲波终于找到地方时,已累得很想立刻就躺下来睡一会。
如硕大的蓝宝石般,湖水静静的沉睡在雪岭怀抱当中,似乎还准备再这样睡上千年万年,看着这宁静似完全绝世的地方,云冲波一时竟也有些油然之心。
不过二十天前,他随宝寂在这里见到了曲细岗珠,一个“非自愿”回到雪域的僧人,而如今,当日一会中人,曲细岗珠已取代达勉仓嘉,成为新的法王,宝寂、班戈、屈竹皆已辞世,吉沃可说是完全换了人间…二十天工夫,回想起来,却恍若隔世一般。
(真是的,才几天工夫啊,就乱成这样了…)
叹着气,云冲波围着雪湖慢慢转着,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
其实,此间事情说起来和他根本全无关系,特别当背后操纵者中还有太平道在时,云冲波似乎更是不应该再这样介入,但,一次又一次的见证到死亡和混乱,以及被屈竹的担忧打动,更不忿于九天的总是遮遮藏藏,他很想做些什么,和查出些什么。
(宝寂…还有那几个和尚,以及屈大人,好象都不是坏人…唉,不过这样说来,我们太平道难道才是坏人?)
说起来,九天实在很符合云冲波心目中的坏人形象:神神秘秘,轻蔑人命…不过,每当想起来,当初在金州,天门九将也是这样行事时,云冲波又没法做出很严苛的批评。
(神秘一点也没办法啊…不然的话,早就被皇帝灭了。)
身在家乡时,云冲波只将皇帝视为最终收取所有捐税的“大财主”和能够任命所有职务的“大官”,至于他到底“多有钱”、“多有权”…以及有“多强”,并不真正清楚。天上人间,本就是不相知的两个世界。亦只是在前往金州之后,他才开始慢慢感受到了到底什么是“皇帝”以及“皇权”,而在雪域,他更有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看着屈竹能够凭意志压制影响包括法王在内的所有势力,看着根本就谈不上有战斗力可言的徐鲁以及三百士兵是怎样用强逼迫…一呼一吸之间,云冲波似乎都能感到,那名为“皇帝”的巨大身影,虽在万里之外,却仍然笼罩着这片雪域。
(有这样的威权,也很不容易…如果用这种力量去做好事,不是很容易就能做成很大很大的好事吗?)
在云冲波,这种想法尚是初次出现,更很快延伸成一个云冲波没法找到答案的发问,如果皇帝能够这样去做好事,做成一些很大的好事,那一定也就能够得到很多的拥护,这样子,更会令太平道或其它觊觎帝位的世家失去存在的空间。
不觉回想起当日六盘山间的血梦,那样的忠诚与坚强,反回来看,何尝不能理解成对帝姓的刻骨仇恨?而如果这些仇恨不被产生…那,又有什么能够动摇皇帝的统治?
(可是,这样说来,那些被打下来的皇帝,岂不都是自己不好?再这样说的话…他们岂不都是自己不好好干才丢了给人?)
努力回忆着当初颜回的说话,一时间却记不太清,云冲波只是觉得,他似乎对皇帝非常不信任,认为其在先天上就必定为恶。
(可这又好象不大对…谁不想留个好名声呢?有这样的权力,稍微做一些好事,就会是很大的好事,就会有很多人高兴,留下很好的名声…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皇帝胡闹呢?)
数日以来,云冲波一直在苦苦思考这些事情,却又总没法给自己找到答案,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很容易就能“流芳百世”的皇帝当中,会有那么多人最后要“遗臭万年”。而当又不愿和身边任何人去讨论的时候,他更决定把这个问题先收藏起来,日后再问。
(唉…当初碰上秀才时,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些呢?他肯定会有很好的答案的…)
做为出色的猎户,云冲波自认有着不错的观察力,但爬到石柱上又下来,和围着雪湖走了小半圈,他并不能有任何的收获…当然,这个结果也不能算是全然的意外。
(这样子走掉,我对不对得起他呢?)
空手而归…但本来也没得到什么明确的提示,云冲波觉得,自己也应该对得起宝寂,不管怎么说,这一趟路,实在已跑的很辛苦了。
这样告诉自己,但在内心最深处,却又有着隐隐的不甘,云冲波总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回去,九天一定会冷冷的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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