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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骆章提着一只塑料袋走在路上,里面装着毛巾、洗头水、香皂。澡堂在食堂的旁边,男左女右。小时候,每次妈妈都领着他去右边。阿姨们的身体无所保留地让他一览无余。她们的皮肤白皙光滑,水珠在上面轻盈地流动。而他大了,妈妈让他一个人去澡堂洗澡了。没有人的牵引,站在澡堂外边,骆章惶惑地考虑着向左还是向右。
看澡堂的老太太叫出了骆章的名字。老太太的身体在他也是熟悉的。那是一具干瘪枯瘦的肉体,与阿姨们的青春丰盈恰成对比。老太太的小肚子像手风琴一样重叠出密密麻麻的纹路,两只**空空如也,毫无生气地向下垂拉着。
两只交了票。见他还是呆立不动,老太太用手指了指,好心地说:左边。
老太太的指点值得感激,她将骆章从惶惑中解脱了出来,他的方向是左边,左边才是他该去的地方。骆章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然后迈开脚步向左边走去。
澡堂里很多人,那种情形令人吃惊。男人们的身体呈现出刚性的力量,线条紧凑,腿上密布着浓重的汗毛。他们的皮肤不是光滑的、是略显粗糙的,色调也略显暗沉。总而言之,这些坦坦荡荡的男人们的身体在他是陌生的。在一群陌生的身体里他感到了羞赧,他的脸又红了。
他躲在一个角落里,拧开水阀,温热的水珠发散状地喷涌下来,打在脸上。他紧闭双眼,泪水混合在热水里滂沱而出。他无法解释这眼泪。他解释不出那样一种心情——一种被剥夺和被重新赋予的权利和身份,你被敲碎又被重塑的阵痛,你对羞赧的理解模糊,你不知该对什么样的身体表示庄严的羞赧。他解释不出自己。他解释不出自己心中一种隐约可见的障碍。
在更衣室里,在那扇被雾气遮掩的镜子里,他看见了一个孤独的男孩。那男孩绝地望着自己。那男孩有一付尖锐清晰的锁骨,身形单薄而瘦弱,腹部以下一种暗褐色正在逐渐形成。男孩的身体最终也会像其他男人一样。他的灵魂将寄宿于这陌生和恐惧。雾气变成水珠,在镜面上划出千道泪痕。他感激那男孩就像被禁锢在这泪痕之中。
22
一个梦。醒来事骆章已忘记梦里出现了什么,但是他肯定那不是一个光彩的梦。那个梦混乱纷繁,意象重叠。在梦中他奔赴了高潮,随后突然醒来,宛如一道喷泉,冲动过去,四散坠落。高潮是短暂的,高潮之后,坠落是必然的结果。
妈妈不在。幸好妈妈不在。他不敢开灯,灯光将暴露出人性龌龊丑陋的一面。他以为他会安于这样的黑暗。可是黑暗更可怕。黑暗里有精灵发出轻蔑的嘲笑,它们躲在屋顶,躲在床角,躲在门缝,躲在柜子里一刻不停地发出阵阵尖笑。那笑声诡异而恶毒,待要仔细聆听,却又沉寂下来。巨大无朋的沉寂,仿佛人们都已离去,世界只剩下你孤怜怜的一个人,像镜子里的男孩,被泪痕禁锢。他开了灯。
灯光瓦解了黑暗。如同他事先预想的那样,光明暴露出了人性中更阴暗的一面。他的裤头有一块洇湿的痕迹,一些乳白色的胶状物质散发出淡淡的腥味。他认定自己堕落了,从此他再也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了。眼泪夺眶而出,静静倾泻。他的肮脏已不是泪水所能洗涤的了。这该死的光明。
他重新向往黑暗。黑暗是生命的墓穴,它忠诚地抹去所有的瑕疵和误点,把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或者十全十美。可是他又怕那些在黑暗中出没的精灵,怕它们的存在,也怕它们的不存在。他在矛盾中痛苦地煎熬着,看着自己的裤头无声地流泪。
谁能帮助他呢?谁能拯救他呢?谁能保护他呢?他想起了陈爽。陈爽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包在我身上,我保护你!陈爽不在身边,这句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悲哀地想着,举起双手,迎着灯光交叉扇动。墙头出现了那只黑鸟。这是惟一的安慰。我们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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