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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果真很守信用,第二日,她就亲自去了云来客栈。客栈老板看了名册,唤个小厮过来,“领这位姑娘进去,天字食肆,客人在里头等。”
云来客栈在这苏州城里有些年头了,这客栈几乎包了半个山头,里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什么都有,在里头长住的也有,打尖的也有,也有一些人常年包着房间,偶尔来住,客栈每日给管理打扫的。这里头的食肆分落在几处,分别以天地玄黄四号冠之,蓝河所在的天字号,就是临水长廊,食肆在水边,当时云娘还嘀咕过水边蚊虫多,吃饭等于被蚊子吃。
如今进了隆冬,河上浮出一层薄冰,荷花胜景没有了,那自然蚊虫也是没有的。小厮将云娘引过去,云娘瞧一眼河上迷蒙的雾气,恍惚之间,如见蓬莱。她低头笑一笑,美则美矣,近水之地难免又多生一些寒气来,吃饭还要担心多进几口冰凉气,恐会坏了肚子。
云娘父亲云端生常年卧病在床,云娘照顾其饮食起居无一不是细心周到,处处都要规避寒气入侵或者饮食不周,是以瞧见这些花架子,首先考虑的不是美不美,而是对身体有益否。蓝河就站在廊桥头上,瞧见云娘,伸手道:“云姑娘,里边请。”
蓝河今日干脆就是穿着男装,湛蓝的交领长袍,头上照样戴着那只白玉簪,他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来,云娘倒是有些不习惯,蓝河生的高挑,怎么不似贵公子?云娘朝旁边避了避,又还了半礼,说:“蓝姑娘,客气了。”
蓝河笑一笑,引了云娘进包间,桌上温着一壶酒,蓝河道:“不知道云姑娘爱喝什么,这是桃花娘,合云姑娘口味吗?”
云娘打定了主意不与蓝河周旋,她要见的人是顾惟玉,只有顾惟玉出来,才能医治青棠的心病。想到这里,云娘道:“桃花寒凉,我不喝桃花酒不吃桃花糕,我劝蓝姑娘也不要多饮,日后会影响子嗣。”
云娘这话放荡不羁,都是未嫁的姑娘,一般人都得掩面逃窜了,云娘瞥一眼蓝河,然后对外头道:“给我温一壶黄酒来,要烫好的。”
包间外头都候着人,听云娘这么一说,外头端了一个小红炉进来,又拿来一套酒具,那小厮道:“天气冷,姑娘将酒壶在炉上温着即可,不会太烫,里头的炭都是烧好的。”
黄铜的酒壶,上好的霜炭,云娘也不与蓝河说话,自顾自的温酒,待酒滚沸,壶口“哧哧”冒出滚烫的白气,云娘拿布握起壶柄,倒了一杯出来。这酒微微泛黄,冒出的热气里翻滚着糯米和蜂蜜的香味,云娘先嗅了一嗅,然后道:“还成,糯米没酿酸,糯米一酸,酒就发苦。嗯,蜂蜜也正好,其实用蔗糖酿的更好喝,不过蜂蜜也凑合。”
云娘自己说自己的,完全不理会一旁的蓝河,蓝河也不打断她,这云娘虽布衣简陋,却又没有小户女穷酸爱富和鼠目寸光的坏毛病,她言之有物且懂得生活,这不是一个寒门小户家养出来的女子。那类女子,看着洁身自好,实则肤浅爱财,只要稍加利诱,就恨不能扑上来奉献所有,更不要说只是引荐一个人了。
这云娘,倒是有些棘手,蓝河袖中本有一块玉玦,这玉是前朝的东西,值些银子,见云娘丝毫没有说正事的意思,她拿出那块玉玦,开口道:“云姑娘这边有什么消息,史家姑娘同意见我吗?”
玉玦成色不错,云娘抓起来,瞧了一眼,“哟!鹰抓鲤鱼,不错啊,好东西。”
蓝河心中一喜,以为此事有戏,谁知云娘将玉玦往楠木桌上一丢,道:“我又不想升官发财,抓住礼遇又有何用?”
鹰抓鲤鱼,即是抓住礼遇,是书生们最爱的纹饰,十年寒窗,可不就是为了一朝能够鱼跃龙门么。
蓝河看出来了,云娘根本就是在调戏她,蓝河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不知云姑娘有什么需求,不妨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云娘瞥她一眼,“真的?”
蓝河点头,“真的。”
云娘嘴角一弯,饮下一杯酒,“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不要紧,只是你们找青棠何事,不说清楚,我怕你们见不到她。”
蓝河颔首,道:“青棠?史家的姑娘名青棠,好名字,多谢云姑娘告知。”
云娘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姐姐妹妹和青棠还是情敌呢,你还能不知道青棠姓名,装什么傻?
云娘咳一咳,说:“青棠身子不好,如今天气冷,她是不会见客了。蓝河姑娘,我看你还是请回吧。”
蓝河标致眉目中尽是笑意,她瞧云娘一眼,“云姑娘只怕还没和史家姑娘打过照面吧?”
云娘这些年常年在市井之中打滚,一般的泼皮无赖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蓝河只是一个初来咋到的妹子。蓝河有求于她,此刻被人拆穿了,云娘还笑了笑,说:“你猜?”
蓝河惊诧于云娘这般直接,她根本不受言语的刺激和挑衅,问她是不是说谎,她竟然说,你猜。蓝河叹口气,软下口气,“云姑娘,我找史家姑娘真的有急事,请你通融一下,事成之后,在下必有重谢。”
云娘低头拨了拨小红炉子里的炭灰,蓝河愈发吃不准这云娘到底是个甚么意思,予以重利,她还这般怠慢,蓝河又问一句:“云姑娘如何才能答应?”
黄铜的酒壶溅出沫子来,那一点酒星子打在炙热的炉子上猛地燃起火花来,云娘将布巾子往上头一盖,脸色都没变一下。瞧见云娘举动,蓝河眉毛一动,这云娘不是好打发的,看来找她这条路行不通,还是要另觅他法才行。
“蓝河姑娘初次来苏州城,要打听的人是一个官家小姐,想必姑娘找的也不是这位小姐,是否想同史大人攀交情?如若是这个打算,不如去巡抚衙门,史大人现今就在衙门里坐着,有话直接去那儿说,岂不是方便的很?”
打蛇打七寸,云娘分析蓝河是需要青棠说情,霍大人在扬州城,史大人在苏州城,这蓝河似乎还不清楚青棠姓霍,还只以为青棠是史家的姑娘。云娘如是说,蓝河一时又不会接话了,这云娘且如此难缠,那位史家的姑娘岂不是更加难说话,那自己所提之事,又当如何开口啊!
外头的小厮敲门,说要上菜,蓝河心间一动,说:“那我想与史家的姑娘交个朋友,不知云姑娘和史姑娘肯不肯赏脸给在下一个薄面儿?”
桌上切着烤好的薄牛肉,云娘用筷子夹起来,然后又丢进盘子里,哼一声:“莫说你我非亲非故,青棠与你更是半分交情也无,非要给你脸面,这脸面又从何而来?”
云娘下了狠心,非要将蓝河逼上绝路,她要蓝河背后的顾惟玉出来。时机也差不多了,吊了这蓝河这么久,是时候点拨她一下,“那个姓”云娘要说那个姓顾的,她还没表达清楚,那头蓝河就开口了。
“我家里是做漕上生意的,先帝征北漠,朝廷借了我家里的船运粮草,如今仗打完了,可我家里的船被扣了。原先租借凭证上是淮安府的官凭,而后淮安知府卷入贪墨案,我家里租借给朝廷船也说与贪墨案有关,这船是我们吃饭的家伙,不管朝廷如何,咱们与这些却是无关的。”
云娘也不傻,道:“你拿着凭证去淮安府索要即可,找史大人做甚么?”
“淮安新任知府说此事有关贪墨案,上任知府的事件还没查清,这些船只要暂时扣押,不能归还。”蓝河有些焦虑,显然为这事很是伤了一番脑筋。
云娘道:“既然官府说尚未有决断,那再等一等又如何,总会水落石出的。”
“你懂什么?”
蓝河将桌子一拍,站了起来,声音拔高稍许,“船都坏了!官府说等,实则还是拿着我家的船运东西,都半年了,如今进了冬天,船只搁浅碰礁,损坏尤其严重。真要待水落石出之日,还回来的恐怕只有几块木板几颗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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