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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啊,那就说来话长了。”
“有多长?”
韩渠想了半分钟,他不说话的时候,凛冬就看着他的侧脸。凛冬看过洛城市局每一年的宣传片,希望在其中找到韩渠的身影,但韩渠从来没有拍过,出现在上面的都是韩渠那些形象优越的队友。
可韩渠其实也长得很帅,鼻梁挺拔,下颌利落,眼窝也很深,他重伤昏迷时,整个人看上去都变得干瘪,面部更是没有生气,凛冬那时看着纸一般的他,时时刻刻为他祈祷,如今那张立体的侧脸安然出现在凛冬面前,凛冬鼻腔忽而有些发酸。
“我是爷爷带大的,这你知道。”韩渠提到爷爷,语气总是要柔和一些。
“嗯。”凛冬在栏杆上支起下巴,此刻近在咫尺的纱雨镇仿佛离他远去,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也回到了韩渠的故乡。
在韩渠的记忆里,老韩是个精明,但也固执的老头。老韩年轻时是个文化人,却不像很多文化人那样自诩清高,早早投入商海,赚下一笔让子孙衣食无忧的钱财。但也许与家人缘薄,老韩先后失去妻子和儿子儿媳,只剩下一个成绩一般,身体看上去也不大行的孙子相依为命。靠着早年的积蓄,老韩和小韩的生活过得算是有滋有味。
韩渠和大部分家庭幸福的小孩一样长大了,老韩的思想却越来越退步,将至亲的离去看做是命运对他的惩罚,如果他再不悔改,唯一的孙子也要遭受不幸。
那时各种教盛行,上了年纪的人们总要信个教,似乎才能显得自己有品味、合群。老韩特立独行一辈子,信教自然不是追求合群,他被传教者的甜言蜜语洗了脑,甘愿用钱财来为失去的、剩下的亲人祈福,要“主”保佑他的宝贝孙子。
邪。教的歪风过去后,老韩实际上被骗走了三百来万,但老头更犟了,警察上门请他提供线索,希望帮他追回钱财,他拒不配合,举着拐杖要打警察,大喊自己没有被骗。
老韩成了社区里的笑柄,因为和邪。教的关系,被警方重点关注了两年。韩渠那时已经念高三了,住读,只有周末能回家。每次回家,老韩都抓着他的手,跟他说警察的不是,又一遍遍确认他是否身体健康。
韩渠那个年纪,正是最看不惯邪。教、迂腐思想的时候,他不明白爷爷怎么会这样愚蠢,事实就摆在眼前,还不配合警方。思来想去,粗暴地得出结论——爷爷不信外人,警察都是外人,爷爷才这么排斥,如果是他穿着警服站在爷爷面前,一切就一定不同。
高中三年,韩渠对将来一直处在天马行空的状态中,他在上高中之前的暑假蹿了个子,老韩带他去海边度假,他晒了一身黑皮回来,一开学就成了最受关注的男生,之后篮球赛、足球赛、打群架,甚至k歌,哪里都有他,成绩虽然不突出,但也过得去,他觉得以后去打球、当模特、当医生,什么都行,没有特别的期待,也无所谓抗拒。
面对犟种老韩,他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想要成为什么的冲动。他要当一个警察,抓捕伤害普通人的罪犯,敲醒老韩这样的老顽固。
老韩视警察为敌人,得知他要考警校,气得饭都吃不下。两人都犟,老韩越是不让,韩渠越是非警察不当。最后妥协的只能是老韩,高考结束后,是老韩在一片中年家长中垫着脚,紧张地望着他,接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心想事成,心想事成!”
燥热的夏天,韩渠如愿拿到录取通知书,到了秋天,就要离家求学。老韩不再数落他,爷孙俩在国内外旅游了一个多月。去警校报到之前,韩渠收拾行李,老韩给他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且还不停增加,他根本收拾不完。老韩慈爱地看着他,眼中隐约有泪花。
那一刻,他发现这个犟种老头真的老了,顶多跟他强调,自己没有上当受骗,那三百万是自愿献给“主”的。他忽然不想再纠正老韩,抱了抱老韩,老韩却嫌他肉麻,嘀嘀咕咕地将他推开。
可他知道老韩舍不得他,分别的机场,当他回头看,老韩还站在安检口外面,垫脚望着他。像接他高考结束,也像他小时候,垫脚等着老韩来接。
邪。教还有不少残余势力,那几年警校经常将曾经风靡的邪。教当做案例来讲,韩渠听着,却不会再回去说老韩。在他大三那年,老韩去世了,走得还算安详,牵着他的手,说:“爷爷求过‘主’了,祂会保佑我的好孙孙。”
老韩这人确实亲人缘薄,只有韩渠一个至亲为他送别,但韩渠猜,老韩也没有多少遗憾。
“钱花出去,是希望你平安。”凛冬眼眶微微泛红,“所以爷爷才不觉得被骗,在他自己的定义里,他不是受害者。”
韩渠看向凛冬的眼神深了深,凛冬回视,有些尴尬,“我刚才有感而发了。”
韩渠摇头,“谢谢你。”
凛冬不解,只看着韩渠。
“以前我不理解他,埋怨他,一门心思纠正他,甚至为此才选择警察。”韩渠道:“后来我懂他了,但他已经成为‘案例’,被打上受害者的标签,还是个顽固不化的受害者。可在我心里,他就是个犟种老头,要不是盼我好,他也丢不了那三百万,成不了受害者。”
风迎面吹来,凛冬散开的发丝有一缕被吹到脸上,韩渠不经意抬起手,帮他理了理。
“所以谢谢,老头知道有人理解他,一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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