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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凤麟船中出来时,天上已下起倾盆暴雨。楚狂草草包扎了伤口,背着大屈弓和繁弱,每一步都如负千钧。
事到如今,他脑海中已成一片乱麻。师父是天符卫,真名叫方悯圣,而自己又确实与其有着血缘牵系。这些悖于常理之事在瀛洲接二连三发生,已教他心头麻木。
楚狂心想:“我总不会是他同名的奸生子罢?”
然而他心里却是隐隐清楚的,师父武艺超群绝伦,为人温文有礼,仿佛是家中不曾遭厄难、长大成人的方悯圣。可便是这样完美无缺的师父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这便是说,他的前路恐怕晦暗无光。
这时他仰首望浮桥两畔的画舫,其中急管繁弦,燕舞莺歌,千万点华灯将瀛洲装点得有若白昼,惟他在暗处寥阒。方惊愚现时大抵在其中一间画舫里享福罢?
正心灰意冷间,他忽见前方有一点荧光。漆黑的暴风骤雨里,那点光微弱却明亮,如一轮皎皎明月。
披着风雨走过去,楚狂却见雨里有个人,一手抓着蓑笠,一手提着风灯,早成了落汤鸡,瑟抖不已。再走近些,他吃惊地叫道:
“方惊愚?”
那人果真是方惊愚,在雨里擎着一盏风灯等他,身上水浸浸的,被冻得脸色发白。
楚狂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随女校书们一齐去炊金馔玉了么?”
方惊愚道:“若没你在,我就吃不惯瀛洲菜,鱼虾骨刺儿塞牙。”他一面说话,一面牙齿打架。
“你没去同她们吃酒?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儿的?”
“一开始。”
楚狂沉默了片晌,说:“傻子,手里拿只竹篾笠,却不懂得遮雨。”
“我若遮了,怀里这物事便要遭雨淋了。”
方惊愚掀开斗笠,只见他怀里是一捧番薯,仍热腾腾的,散着白气。楚狂愣愣地问:“你去哪儿寻来的?”
“去了青玉膏山一趟,寻到了那卖薯翁,央他卖与我的。”
这句话轻描淡写,楚狂却晓得背后的事绝无那么轻易。那卖薯翁神出鬼没,在这骤雨里寻到他何其不易。他接过那番薯,滚热烫手,像握着一块火炭。方惊愚脸是白的,手臂却被烫红。
决堤暴雨里,两人默然而立。楚狂那忿然的气性突而收了,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温驯地垂落下来。他低头,咕哝道:
“和旁人去吃山珍海错多好。”
他心里忽然发涩。他已过惯被人嫌恶的日子了,从无人关切他的想念,现今心愿得满足,反不知所措。这时方惊愚捉住了他的手,冰冰凉凉的,然而掌心已酝酿起一点余温,道:“都有煨番薯了,还吃山珍海错作甚?走罢,咱们去个可避雨的地方。”
楚狂想甩开他的手,却甩不动,最后赌气似的道,“我不走,腿上的伤还没好,有本事你便教我挪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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