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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仙山卫分散行围,也不携随扈,因他们独人便可成军,白帝身边则有百位缇骑围护。但听几道霹雳般的弦声,如意卫仍杵在原处,然而地上已落了一排飞鸟、野狐、奔兔,如一片薄毯。
姬挚赞叹道:“真是弦无虚发!”如意卫得了嘉赞,脸泛红晕。
其余仙山卫也拔木倒树,做下几道路障,擒下数头獐鹿。姬挚看时候已至,拍马而出,他手持黑蛟弓,疾拨弓弦,不消几下便将数只野兔、山鹿射在马下。
转过树丛时,他却听林叶簌簌作响,一道兽啸威震山岑。远方的禁卫闻此吼叫,登时变色,喝道:“护驾!”旋即策马赶去。而此时姬挚眼盯树丛,但见一只白额大虫缓步而出,虎嘴喷腥,一双吊睛冷视着自己。
这老虎立在他身前,小山一般,罕见的凶恶,姬挚却丝毫不惧,持剑欲跃。但见那大虫一扑直上,直咬马喉,姬挚一牵笼头,欲拨转马身,然而许是这五花马在宫里娇惯久了,面对大虫竟慌里慌张,四蹄乱走。
姬挚见情势不好,略一折身,欲抽剑去抵其爪牙。然而在那腥臭的虎吻即将触及自己时,他忽听得一道尖唳声。
那声响破空而来,如鹰的长啸。姬挚打了个激灵,却见大虫仿佛当空被撞断了骨头般,周身兀然一震,旋即坠落在地。
“陛下——陛下,是属下救驾来迟,您安然无恙罢?”不一时,禁卫们蜂拥而至,围住他热切发问。姬挚一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下马去看那大虫,但见其颈侧有一铁箭,刺得很深。
拔出来一看,那箭由天雨铁所铸,箭筈上刻着赤箭花。
过了片时,如意卫也驾马赶到了,一脸慌忙,然而一看躺倒在地的大虫,又噘嘴道,“啊唷,陛下好生神武,竟猎得一只白额侯,这回又是我输啦。”
“这倒不是出自朕的手笔。如意卫,是你救了朕么?”姬挚将那箭举给她看,出乎意料的是,如意卫却一脸疑惑,“这不是我的箭,这样细瘦,我才不屑用!我的箭要比这沉、长多啦。”
姬挚握着那箭,眸光闪动。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回见到这箭。
在云暗尘嚣的沙场上,在髑髅遍野的战火里,他常在奋力搏杀之时被此箭救下。一直以来,他皆以为那是如意卫的箭。虽不总是一矢中的,然而却带着裂石穿云之势,将欲袭杀他的敌手刺退。
若此箭不是出自如意卫,又能出自何人之手?
姬挚握着那箭,突而打了个激灵,发箭之人既能杀敌,也可杀他。如一个暗处的影子,一直以来默默凝望着他。
游猎罢后,姬挚独自在园亭间漫步。时值凉秋,虫声瑟瑟,假山嶔崎。廊上仅打几盏暗黄灯笼,他浑身浸在夜色里。沿着廊道走,身侧的槅扇里皆黑洞洞的,无声无光。
不知走了许久,姬挚突而道:
“出来罢。”
四下里寂无人息,内官皆知白帝夜间喜独步亭廊,只留些禁卫远远戒备着,况且白帝神武非凡,寻常刺客也奈他不得,故守卫们皆不近前。无人回应他的言语,连黑夜也沉默着。
“朕知晓你一直跟着朕,白日里的那只大虫,是你替朕射杀的罢?”姬挚继而道,如在自言自语。“还有许久以前的即翼、杻阳一役,你曾出手帮援过朕,是么?你像个影子一般跟在朕的身畔,可近来朕才察觉你行迹,身为天子,实是失职。”
无人答他。姬挚又叉腰道:“你再不出来,朕便举火烧了蓬莱仙宫,掘地三尺也要寻见你,朕说到做到。”
彷如一声叹息,只听轻轻的“嗤”一声,一点微弱火光在槅扇那头亮起,似有人点燃了灯盏。光亮勾画出一个朦胧的影子,映在槅扇上头,如晕染开的墨迹。
姬挚心头忽一跳,心里有一股繁复的滋味,说不清是喜是警戒。他问:
“你是谁?”
那影子依旧不答,仿佛不生嘴巴一般。姬挚说:“你又不讲话了,非得逼朕举火不可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朕怎会容忍其能安插在自己身畔?你别瞧朕年轻,好似心软,手却不软。你不露面,朕便将身边人一个个查过去,可疑之人斩立决,不愁逼不出你。”
良久,那人影终于开口,然而口舌也是模糊的,像水泡汩汩破裂:
“我是……陛下的影子。”
姬挚拧起眉头,从这嗓音里,他猜测对方与自己年岁相仿。“这话是何意?”
“从许久以前……我便随在陛下身边。”那影子道,“我此生仅有一心愿,那便是为陛下牵马坠镫。”
“为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自小便被亲长如此教导。天符卫大人也说,这便是天理。”
“本朝没那种天理。”
姬挚说,眉心拧的结愈来愈紧。他似是猜到这是何人了,这便是天符卫所择的少颖之人么?原来天符卫早有所料,将一人安插在自己身侧。
“朕不需你护持,朕自个便能做成许多事。”
“可我需遵令保护陛下,因这便是我的天命。”
姬挚心中没来由地烦躁,他近前一步,猛然推开槅扇,然而槅扇后空无一人,仅一点火豆在几案上的油盏里跃动。他扭头向廊壁上的什锦灯窗道,“出来!是谁给你定下的规矩?”
一个声音说:“是我,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姬挚再度扭过头去,这回他望见了,昏黄的火光下,一个影子站在廊上,一袭皂色披风,几与夜色融为一体。风帽下是一张皙白的脸,如神塑一般线条流利的下巴,那是个他不曾见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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