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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涕泗滂沱,哽咽道:“这也是……师父的心愿么?”
天符卫微笑颔首。身先赤胆死,竭忠事帝躬,他咀嚼着祖训,心中平宁。天符卫方悯圣生是为白帝,死是为仙山,这辈子求而不得,却又别无他求。
一刹间,他仿佛挂记起许多事,万千景色碎金一般划过脑海,种种斑驳陆离里,他好似望见自己一次次穿过石门,奔向白帝,便如箭矢射向鹄的。与白帝生离的滋味他已尝遍,尔后终于要迎来死别。
无人会知晓他曾为仙山奔走过千百万回,曾痛苦、迷惘过千万个日夜。他便如史简埃尘,拂之即去。
船外白日西落,天际烧出如血的光。天符卫含笑着阖眼,如陷入沉眠。
“是,这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了。”
第146章剑吼西风
过往的幻影消散了,俄顷,楚狂如梦方醒,发觉自己正坐于漆黑石椅上,白帝城外大雪纷呈,似琼花玉蝶漫天飞舞。
他似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在梦里,白帝与天符卫相识,出关寻阻遏风雪之法,白帝眼见冰墙而一蹶不振,尔后两人分道扬镳。天符卫为寻解局之方在桃源石门间奔走日久,最终救下了他,却丧命于他眼前。
银面人的影子仍如烟如雾,立在他面前。他轻声发问:
“师父,您方才说的一切……皆是真的么?”
看来银面人也并不全是他的幻觉,因为先前所讲的一切都非他所知之事。楚狂忽而明白过来,这莫非是自己吃下的那肉片之效?银面人也在方才叙讲过,“雍和大仙”有眼观六合之功力,他一直服食的那肉片与“仙馔”同效,他方才看到的一切兴许真是银面人所历经之事。
银面人含笑点头,楚狂打量着他,只觉不可思议。师父素来如淡云疏月,温和清朗,这样一个完美无疵之人竟是别一个世界来的自己。
“师父在桃源石门间兜兜转转许久,也未能寻见破这冰壁之法,故而将一切交托于我,是么?”
“是,但我也曾忧心过,这担子于你而言是否太重。”银面人喟叹。
楚狂苦笑,呛咳间有血顺下巴滴落,断续着道:“我虽有心,却已无力。纵然师父所言不假,我现下遍体疮痍,很快也将变作死人一个……怕是往后不得为殿下勠力,更别谈破这冰壁了。”
银面人摇头,语声和缓,如檐流滴滴:“不会的,楚狂。我将会把一切献予你,我的性命、魂神、记忆,往后这世上再无我,仅有你。”
这听来十分怪力乱神,然而楚狂倒未有疑。毕竟自蓬莱一路走至归墟,他已眼见许多邪魔鬼祟之事。师父死后,魂神久久未去,仍长留于仙山。鹅毛似的雪片里,银面人的身影格外虚渺,楚狂心中突而酸楚,轻声问道:
“师父又要离我而去了么?”
“不是离你而去。”
银面人的影子在他身前蹲身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楚狂感到手背冰凉,仿若一朵霜花在其上轻轻栖落。透过银面,他与另一个自己四目相望,重瞳赤红,像一枚火种,正烧出炽烈的光彩。银面人微笑道。
“而是你成为了我,一个来日正长,前途万里的我。”
刹那间,楚狂感到周身一轻,如有千万只蝴蝶自他身中破茧而出,带着他的痛楚飞向远方。记忆似涓涓细流,温和地涌入脑海。银面人的影子渐渐洇染散淡,但他却明晓那身影未曾远去,师父将一如既往守望着他。
这时他又望见了端坐于他对面的苍老的白帝,师父与他讲述过去之事时,仿佛时光已然凝滞,前后不过一瞬。
白帝见他恍神,缓声问道:
“怎么了?”
楚狂孱弱地一笑:“没怎么,不过是跑了一会神。”
白帝轻吁一口气,望着他的目光软和下来,如在看一位后生,又似在见一位故人,道:“方才想必你也已听了朕这一番叨絮,知晓这归墟的过往了。既然如此,你更当明白现今的景况。仙山在不断下陷,较之朕那时更难逾越,尔等注定是劳而无功。”
楚狂沉默不语。白帝继而道,“与你随行的那小子,想必便是你那时代的白帝罢?他初闯此城时,朕已出手斩他一刀,那小子全无抵敌之力。这样弱如尘芥之人,恐怕早心虚胆怯,不敢再踏足此城一步,更别谈来救你了。”
“不,他会来的。”楚狂侧耳,朔风刮过耳侧,他听见了隐约的跫音,嘴角上扬。
“陛下请听,他现时已到阊阖之前了。”
雪尘弥散,如缥缈蜃楼。白帝城阙之外,白雾后渐而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白发青年,一袭朴陋却洁整的缁衣,朔风泼肆,刮得披风猎猎发声。方惊愚手执含光剑,眼中吐火,齿关被咬得格格作响,踏破风雪而来。
先前他发觉楚狂夜半失踪后,疯也似的寻遍了帐幔左右,皆不见其影。于是他寻到白环卫,油煎火燎地将这事叙讲了一遍。
白环卫也不知楚狂去了何处,然而却有些头绪,她道:“殿下莫急,楚公子重疾未瘳,想必是不会靠自个的两条腿走出去的。这归墟里除却咱们外,便只有那守城人在。楚公子既不在这处,便当在他那处了。”
方惊愚失了平日方寸不乱的模样,急道:“他掠我哥去作甚?”
白环卫沉思少顷,自帐中杉木架上翻得一块骨片,并一本书册递与他:“殿下稍安,若我所想不错,那人应不会伤及你兄长。这骨片上载的是此地曾所发生之事,虽用的是古时的契文,但已有译解的书册。你将它读罢后再去寻那守城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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