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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统领瀛洲的仙山卫残忍不仁,而玉玦卫是奴隶出身,自然看不惯其丧尽天良之举,率舆隶揭竿而起。而今玉玦卫虽身死多年,仍有不少舆隶集结于其麾下,极力抗争,这雷泽营便是其中的一支军伍。
有人叹道:“当时楚兄弟也是被迫无奈,才从咱们雷泽营出走。”方惊愚听了许多过去关于楚狂的事迹,只觉大开眼界,听得极是认真,点了点头。有人在他身旁坐下,却是先前唱戏的那位“伶儿”。那伶儿悄悄与他说:“阿楚可是边军里的红人,他生得这般好看,又厉害,不知有多少人想寻他睡觉哩!”
方惊愚默然无语,他倒希望楚狂能少说些污言秽语,别总向他自荐枕席。伶儿又赧然一笑,压低声对他道:“殿下,其实我留有一幅阿楚的小像,往时军中有位做过画匠的弟兄,曾给他画了幅画,咱们收整他遗物时发现的,您想瞧瞧么?”
说不好奇倒是假的,于是方惊愚点了点头。伶儿回寝息之处翻了翻,取出一支灰黄相杂的麻纸卷,递给他。方惊愚展开一看,心里却忽地一跳。
那纸卷上画着个执弓的少年郎,箭袖短袄,缚皮射鞴,乱发披肩,英武俊颖,双目却冷如残雪凝辉。这是八年前的楚狂。
突然间,近来那缠结于心的困惑似是迎刃而解。方惊愚浑身剧颤,他在这画卷上望见一张令他谙熟的脸。
八年前的楚狂,与他的兄长方悯圣生得一模一样。
第54章凿龟数策
雨势转小了,天地间仅落着丝丝缕缕纤细的雨针。瀛洲并无晴日,穹野依旧彤云密布,即便如此,浮船上已然游人如织。
因楚狂发病的缘故,方惊愚一行人仍需在瀛洲逗留几日。离了雷泽营,他们的食宿汤药便再无保证,所幸大涡流外海吼剧烈,追兵暂无法追及。“骡子”提议让他们趁着暴雨稍霁,先去大浮船凤麟拜会巫觋如意。
郑得利正惑于手里骨片上的文字应如何解答,自然爽快答应。“骡子”还道若是缺了方惊愚这贵客,也不好同对方交代,便好说歹说,硬将他架了去。方惊愚本是在照料楚狂,百般不愿,最终还是拗不过“骡子”,只得托伶儿和言信多关照楚狂,与一众人一齐去了凤麟船。
一路上,方惊愚魂不守舍,始终在琢磨着那张小像。他反复端详过那小像多回,皆觉楚狂八年前的眉眼与兄长的别无二致,再拿那画像同昏厥不醒的楚狂一比对,方觉那眉眼确是像极,自己长久以来的谙熟感原是源自于此。
楚狂会是兄长么?
那一手知音谙吕的纯熟筚篥,还有那极相似的眉眼,确教他不得不疑。倘若兄长尚在人世,也与楚狂相仿。然而除此之外,这人却没一样似方悯圣,不仅鄙俚浅陋,触突尊贤,还吊儿郎当、常惹得手污面垢。楚狂长于挽弓,其余的皆一窍不通,然而兄长正恰相反,唯有射艺不精,别的样样皆好。
他不知将心底这困惑与谁叙说。和那伶儿说了,伶儿却支吾道:“若阿楚真是殿下兄长,大难不死,咱们必也替殿下高兴。但殿下既亲眼见过兄长尸首……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怕不是被怨魂魇着了!”又道,“咱们有几个弟兄丧了手足,往后便痴痴颠颠的,不日便因跑神而被矛戈划了个开膛破肚,这便是被冤魂摄了神。殿下还是莫要多想的好,斯人已逝,再多思索,也是徒增伤心。”
方惊愚又将此事同郑得利和小椒说了。郑得利倒未驳斥他,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指不定真是你那兄长呢?”小椒却道:“扎嘴葫芦,你疯了?就楚长工那个连‘五’字都不会写的大马牛,能是你哥?”听他们一说,方惊愚反拿不定主意了。
还是等楚狂醒来再问他罢。不听到那亲口承认的答案,恐怕自己一生都难再心安。方惊愚垂睫,只见船上水洼里有一条小鱼孤仃仃地甩着尾,好似迷了方向。
一行人走过浮桥,约莫走了几里路,到了一座巨大浮船之前,这便是巫觋如意所在的船只了。这船通身绘龙凤云鸟纹,外漆暗赤色,威迫十足。“骡子”示意众人走上跳板,自己却垂手侍立于船下。
几人皆有些惶惶不安。凤麟船上悄悄静静,好似坟茔,也不见人影。他们走到舱室外,却见有一戴观音兜、着坎肩的骄騃女僮把守在外。那小僮见了他们,说:“诸位请稍候。”声音有一种故作的老成之态。
小僮进舱门去禀报了一声,出来时说:“如意大人说了,请郑公子、方公子两位进去,秦姑娘在外等候。”
小椒听了,急眼道:“凭什么不许我进!”
小僮说:“说得太明白,怕伤姑娘的心。简而言之,姑娘是秽物,不可进凤麟船的。”
这话果真惹得小椒粗脖红眼:“呸!你这粪溷狗儿,姑奶奶每次洗沐都用潘水净脸呢,浑身搓不下几块老泥!”
那小僮却依然坚持,小椒不明所以,只得气闷闷地下了船,和“骡子”蹲在一起。郑得利和方惊愚正纳闷,却见舱门一开,里头飘来一股沉水香,似一只无形的臂牵他们入内。舱室里郁郁苍苍,门边立一枚大镜,锥果木和桐花树竟钻破了船板,洁白如雪的蜡烛果缀满绿叶丛,将此处妆扮得似一处园林景致般。
郁郁芊芊里,有一位老者坐于木椅上,那椅竟是由红树根结成的。她着羽衣大袖,怀里捧一只玄鸟面。一张脸又干又皱,好似被揉作一团的麻纸,然而目光宁谧悠远,如静海平湖。
“两位来了,请坐。”她说,目光望向舱室中的两张木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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