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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楚狂却看出如意卫是真心喜欢师父,平日里说话三句里两句同师父挂边。然而他却困惑,服食“仙馔”可祛病延年,那女僮既自称老身,想必已是白首之岁了,居然也似怀春少女般动情么?还有一事教他想不通,白帝与仙山卫大多是近百年前的人物,这便是说,师父也与如意卫大抵年岁相仿。但瞧他们外貌,一个赛一个的年青,楚狂暗自腹诽他们:老妖怪!
如意卫对楚狂倒十分尽责,教他如何主皮贯革,行三耦之射。楚狂夙夜匪懈,进步神速。如意卫与他道:“老身想起几十年前曾与玉鸡卫算过一卦,卜得他逢金大凶。想来这镞头同刀剑也算金性,指不定他往后会遭兵戈攒身而死。你若好好习箭,那手刃玉鸡卫之人说不定真是你!”
楚狂摩拭镞头的手一顿,道:“借您吉言。”
得暇时他与如意卫闲谈,问她道:“我听师父说,您擅蓍蔡。您能为我和师父卜一卦么?看看咱们往后当在瀛洲如何自处。”
女僮却摇头,“我占不出你和你师父的卦,也不知其中缘由。”
“还有占不出的说法么?”
“是,你俩的卦乱得厉害,一日一变。”
楚狂说:“占不出便罢了,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又问了些师父的事,然而如意卫皆闭口不言,被问得烦了,便叫道:“这不是小孩儿应知的事!”看来师父身上谜团甚多,他从如意卫的口里探听不到什么。
于是楚狂便去寻银面人,想捉他破绽,然而银面人无懈可击,轻易便将此事揭过,还反问他:“‘青春须早为’,如意卫既同意教你,你不惜时,反来问三问四作甚?”于是楚狂只得灰溜溜地走开。
大抵是吃了那肉片的缘故,楚狂只觉自己的气力常如脱缰野马,甚难驾驭,时时弄断弓弦、弓干,于是他白日习练,子夜时削竹制弓。然而瀛洲无土,竹木甚贵,他常苦于取材。
一日,银面人来寻他,只见他拿苇杆作矢,坐在舱室里冥思。银面人问他所苦何事,楚狂一五一十地讲了。银面人说:“既无竹木,便用其余弓材罢。”
“除了竹木,还能有甚材料?”楚狂撇嘴,在地上打滚,“师父,你带我来的这地儿寸草不生,还不如姑射山的好!”
他泼蛮耍赖,于银面人却全不管用。银面人道:“那就用骨来制弓罢。”
“用骨?”
“我同你讲讲其余地方的故事罢。九州有一书名《楚辞》,其中道:‘魂乎无北,北有寒山……天白皓皓,寒凝凝只。’写的是一片极北的地方,那里冰封大地,不见草木,人皆食生肉。寒山人猎海蛮狮,并以其骨制弓,其皮揉弦。瀛洲既无竹木,你不如仿效其法,去猎大鱼,以须作弓。”
楚狂道:“这听起来倒比去青玉膏山上伐竹难。”银面人哈哈一笑,拍他脑袋。
也不知为何,这一拍却似是启了闸门,剧痛忽如洪水涌出。楚狂脸色忽而煞白,短促地叫了一声,抱头跌倒在地。银面人忙不迭去扶他,叫道,“楚狂,怎地了?”
但楚狂的神志渐如云遮雾罩,慢慢的,天海、眼前,什么也望不清了。
楚狂再度睁眼时,却是翌日清晨。他坐起来,却见身上盖着师父的皂色短帔。师父走进舱来,笑道:“你昨儿厥倒,吓了我一跳!现今好些了么?”楚狂闷闷地点头,“好些了。可是师父,我这头痛是怎么回事,何时能解?”
“一时解不得。你服食的那肉片虽有几近起死回生之效,可暗疾也甚重,若真要解,恐怕是许久之后了。”师父微笑,“等你到归墟之后。”
归墟?那里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可解这痛楚么?楚狂忍着锯子样的头痛,龇牙咧嘴。师父又道:“你再休歇一会儿,今日我向如意卫告假了,等你好了,我带你转转瀛洲。咱们匆匆而来,你又总闷在船上习箭,连这地什么模样也不曾晓得。”
半日之后,两人穿上袯襫油鞋,走上浮桥,看沿途的一路密户曲门。细雨如丝,旭日方升,天幕里现出一抹青蛤壳紫。背街陋巷里睡着许多“走肉”,在濛濛雨雾里打抖。
楚狂见了他们,眼里流露出怜悯。银面人叹道:“瀛洲而今由玉鸡卫总摄,此人本就骄矜喜功,性子残暴,先帝不在后,他便在此地为非作歹。他好以人做傢俱,什么人骨椅儿、桌儿便有上百套摆在青玉膏宫里,听闻他在蓬莱里家宅的基垒里都填有活人。”
楚狂暗暗攥紧了拳,掌心创口又渗出血来。
这时他们忽听得一道马嘶声。楚狂困惑,瀛洲竟有马么?只见几匹黄毛马自浮桥一头奔来,因这浮桥通到青玉膏宫的关系,倒十分敞阔,足以奔马。
马奔近了,楚狂却发觉浮桥上曳着一道古怪的虹彩,红的、白的、黄的颜色混作一块,葵花镫上缚着一支大笔,笔尖所经之处墨意淋漓。
然而再一细看,那不是大笔,而是倒吊着的舆隶的尸首。因在马上被拖行良久,头壳迸裂,血、脑浆流淌而出。
楚狂忽而一阵反胃。银面人神色冷肃:“鞍桥上有鸡纹,果真是玉鸡卫的手笔。”
“他为何要这样做!”楚狂切齿道。
“你不也曾被他囚絷过,莫非不晓得么?这些大抵是不听从玉鸡卫之令的舆隶,被他责罚。玉鸡卫自视甚高,仙山万事于他看来皆如尘蚁。杀一人还是杀万人,于他而言皆一样。他随心所欲,是这瀛洲的暴君。”
楚狂立在冷雨里,想起曾在玉鸡卫帐中受过的非人虐打,身形微微颤抖,片时后,他仰首对银面人道:“师父,我自如意卫那儿听来了你过往的名号。在瀛洲的这时日里,我也想似你一般,做那吊民伐罪的‘阎摩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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