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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成。”如意卫半晌忘了说话,这才磕巴道。
她吩咐老妇取来大珐琅盒,解了血饵锁,取出金仆姑,交给方惊愚,又叉腰责道:“这样不要命的做法,你倒是像足了白帝!”
方惊愚喘息着接过箭,只觉这世上除了他没见过白帝外,人人皆晓得那少年帝王生得什么样,都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像他。
“我总算晓得‘他’为何誓死追随先帝了。比起天子,白帝更似一位常履难蹈险的先锋,正因其勇猛和身先士卒,过去人人皆愿归顺于其麾下。”如意卫又叹道。
“‘他’?”
如意卫道:“我说的是楚狂的师父,早过世了,你也不晓得这个人。”
这女僮分明没见过楚狂,为何又牵扯到他的师父?方惊愚听得一头雾水,然而见如意卫口唇紧抿,显是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再去过问了。
方惊愚接过金仆姑,又道:“如意卫大人真不愿助在下一把,对付玉鸡卫么?”女僮欲言又止,盯着他身上创口半晌,笑道:“老身已发誓此生再不开弓,引弓之外的事,殿下但说无妨。”
于是方惊愚称谢而别,走出凤麟船时他回首一望,却见丝雨无边,女僮正站在舷窗边,红艳艳的虎头帽,雪白的脸巴子,似一幅画儿。她遥遥与他相望,双目幽深,像在看一个许久前便已就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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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游舫里,方惊愚才将金仆姑放下,便撞见了来拣药的郑得利,郑得利见他一身血洞,失色道:“惊愚,你又怎么了?”
方惊愚道:“去寻如意卫讨好箭时开弓太过使力,不慎教铁骨刺出来了。”
郑得利听得发颤,“你多保重身子!我煎两人的药已够呛了,还要再添一人份的,你真当我是医工啊!”话虽如此,他却赶忙寻来白桑皮细线,穿针后将方惊愚身上创口缝了,又抹了金疮药,裹了细布,吩咐方惊愚好好养养,别还未同玉鸡卫开战,便先将自己变作一只刺帚。
包扎罢了,方惊愚松一口气,忽想起已许久没去探望楚狂了,便抬腿去了舱房。
然而一入舱房,他便见一个影子闪至身前,猛扑上来,将他狠狠按在舱壁上。
方惊愚吃了一惊,刚要反击,却辨出那人影是楚狂。前一日见他,这厮还是气若游丝的模样,此时却不顾身上痛楚,强行起身。方惊愚看见他胸前的创口迸裂,一身细麻衫子被血染红。
“你疯了!”楚狂瞋目切齿。“竟要五日后去寻玉鸡卫,你这是自寻死路!”
原来他隔着舱板,听见了众人的商议。方惊愚叹气道,“你安心养伤便是,我自有把握。”
“你有个屁的把握!你才同玉鸡卫打过几回照面?根本不晓得那老儿的可怖!”楚狂怒吼。他扯开前襟,让方惊愚看他身上斑驳的伤疤,其中一条甚是狰狞,从左肩爬踞至右腹,仿佛险些将他劈作两半。“我同他接战多次,虽都险死还生,可皆落下难愈之伤。现今的你若与他开仗,必死无疑!”
方惊愚说:“我已将话放出去,这便似泼出去的水了,哪收得回来?”
“水泼就泼了,何必收回?既然如此,我便打折你双腿,不许你去!”楚狂忽而冷笑,一脚扫出,直撞方惊愚膝头。
方惊愚早提防他动作,重伤时的他动作更好预料,于是方惊愚用掌一抵,握住他膝头,又一扯拽,将他掀翻在榻上。楚狂闷哼一声,身上又渗出血来,脸色刷白了几分。
方惊愚垂眸看他,神色淡漠:“楚长工,劝你歇歇劲儿,何必这样激动心神?你不过是我家的便宜雇工,我也只是你的临时主子。我若逝世,你跟着得利、小椒他们走便是。”
“你以为我活到今天是为了谁!”楚狂大吼,方惊愚忽而心弦一动,神色愕然。他望见一双泫然欲泣的眼,其中藏着无边苦楚。
可非但是他,楚狂似乎也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这话深感疑惑一般。他捂上自己的额,因头痛而冷汗涔涔,却仍犟道:
“方惊愚……你若是死了,我至今为止的一切努力便都是徒劳了。你不许死……不许死!”
“你不必这样关切我的。”
方惊愚道,心里忽似被钝刀割了一般,汩汩流血。楚狂还想挣扎,像一只伶仃孤苦的弃犬,为挽留他而凶相毕露。方惊愚此时却伸出手,慢慢扼住了他的颈项。
楚狂惊愕地睁大眼,颈子被紧按,他渐因窒息而失神。
方惊愚脸色平静,手上却不放松:“你身上带伤,再这样撒野只会加重伤势。好好睡罢,楚长工。”
楚狂眸子涣散,手脚渐渐软亸无力,拼命抓挠他臂膀。“死王八羔子……方惊愚……你别想……走……”
他喘不过气,像溺水的人一般挣扎,却如涸辙之鲋般无力,对方惊愚全无用处。最后他昏厥过去,软绵绵倒在榻间,发丝凌乱,惨白而消瘦,像一张能被人任意摆弄的薄纸。方惊愚将他放下,重新上药,裹好细布,理好前襟,又去寻了一条铁链子,将他腕子锁上,免得他不好好养伤,净会乱跑。
做罢这一切后,方惊愚站在榻前,阖上了眼。心中隐隐作痛,但他已有视死如归之志。
夕光黯淡,落日像浸水的红纸,薄薄贴在舷窗上。在这黯光里,瀛洲的画舫、蓬船、浮道都变作了剪影,千层万层深深浅浅的黑叠在一起。方惊愚的身影也是其中一抹,却别样的孤独冷寂。
“睡罢,楚狂。”
他轻声道。
“等你醒来,我虽不在,但瀛洲已是云开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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