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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没有察觉到身份转变的袁阶还在循循善诱,道:“……七郎,事已至此,我就直言不讳。袁氏绝不会参与门阀之间的内斗,这是祖训,没人敢违背。如果你不同意退婚,惹得沈氏内外不安,从而下定狠心要对付你,我不会提供一点助力。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你身死异乡,阿元成了寡妇。“
虽然大家都知道袁氏恪守中立,一般不会参与内斗,可一旦徐佑真的与袁青杞完婚,对沈氏而言,难道还真的相信徐佑不会从袁氏得到一点的助力?如此便会猜忌,一猜忌就会不安,不安的结果,必然会重演四夭箭刺杀的一幕。
徐佑默不作声,不过神色已不如刚才那么的坚定!
”可寡妇还能再嫁,以我袁氏的门楣,不怕找不到合意的快婿。只是你自己呢,为了这点执念,闹的身死异乡,让徐氏一族就此断了血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何对得起天地尊亲?”
这年代不是明清理学猖獗的时候,寡妇再嫁的多了,甚至离婚了再嫁的也不少,徐佑还真怕袁阶把心一横,真的把女儿嫁过来,然后坐等成了她变成寡妇后二次出嫁。
徐佑腹诽了一句,早这样说嘛,我也不用故作铮铮傲骨,演那什么愤愤然的戏码了。神色转作哀怆,靠坐在扶手椅中,好一会才低声道:“袁公所言甚是,先前我思虑不周,一时性急,言语多有冒犯,尚请见谅!”
古人最看重孝道,徐佑在这点上服软,非但不丢人,还显得合情合理。要是他真的一听袁阶提议,立刻就应承下来,反倒显得唯唯诺诺,太容易受人摆布。
他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天下之大,几无立锥之地,要是再不表现出几分傲骨,一旦被袁阶看轻,后面的谋划都要付之东流了。
袁阶摆摆手,示意无妨,见徐佑语气松动,又道:“你是聪慧之人,当知道我不是虚言恫吓。阿元嫁你,是你致死之道,可要是答应退亲,不仅性命得以保全,我还可以承诺,只要与沈氏无关的事宜,在必要的时候,会给予你适当的帮助。”
徐佑心头大定,本来只打算要钱,可现在又多了一份承诺,比起钱而言,袁阶的承诺可要重要太多了。
做买卖嘛,就是要如此这般,进退虚实真假参半,太早露出底牌的人,总会吃点亏!要是搁到前世,绰号狐帅的徐佑最擅长的就是趁胜追击,对方既然主动加码,就说明还有继续压榨的可能性,不把牛角挤出三两油来,就太对不起给他起外号的那些可怜人。但今时不同往日,袁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双方的实力对比说出去简直让人不忍猝听,真要逼得急了,谁知道会不会乐极生悲?
所以见好就收,徐佑的脸上显出坚毅的神色,道:“袁公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我不至于成了徐氏宗族的千古罪人。也罢,姻缘天定,既然无缘,也不能强求,这门亲事,我退了。”
袁阶大喜,正要说话,徐佑却为难道:“不过还有些不妥……”
袁阶疑惑道:“哪里不妥?”
“知道的,自然明白退婚一事,袁公是为了我好。可不知道的,还以为袁公嫌贫爱富,反复而做小人之态。所以为了袁公和贵府的声誉着想,若有人问起,我自会言明,退婚一事,是我自知门户有别,先提出来的,与袁公无关。”
这颇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不过徐佑表情诚恳,演技满分,袁阶竟不知他是出言讽刺还是真的为自己着想,轻咳一声,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委屈七郎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徐佑见前面铺垫的差不多了,神情仪态更显的极其肃穆,道:“为了让这番言辞更加的可信,袁公是不是可以考虑将聘礼退回?这样一来,外人只会赞袁公是谆谆君子,不沾晚辈一点便宜,就是闹到主上那里,也找不出一点的疏漏来。”
袁阶的眼神微微一聚,他倒不是心疼钱财,只是到这会才明白,徐佑前面东拉西扯说了那么多,其实并非舍不得跟袁府的联姻,而是为了这份聘礼而来。
说来可笑,袁府的嫡亲女儿,在外人看来是何等尊贵,可放在这小子眼中,竟然还不如那些阿堵物重要。
袁阶并不知道后世有句名言叫“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对他而言,此事能以钱财结束,自然是最理想的结果。说老实话,刚才徐佑的虚张声势确实有点吓到了他,生怕再起波折,笑道:“我这就让人去取礼单……冯桐!”
一直在外间侍立的冯桐马上推门进来,听了袁阶的吩咐,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禀道:“单子不用取了,都在老奴的心里记着呢,共璋璧十枚、鹿皮三十张、羊四只、犊两头、雁一只、酒黍稷稻米面各百斛、锦彩五十匹、绢三百匹、钱五十万……”
冯桐洋洋洒洒说了好一会,徐佑听着就跟以前相声《报菜名》里的段子一样,也从另一个方面,让他真正认识到这个时代高门望族的奢靡无度。
不过姻亲之好毕竟是了不得的大事,礼单丰盛些也在情理当中,比起魏朝时的著名吃货何曾,一日餐饮费用一万钱,还说没有下筷子的地方,这只是小儿科了。况且礼单里的好多东西,都是《仪礼?士昏礼》规定的,比如大雁,是必备的东西,大雁按照季节迁移南北,用来比喻妇人要不失其节,而雁子飞时行止成列,却是告诉人们要长幼有序,不可逾越。
不过因为这个“大雁”,还闹出不少搞笑的事来。要知道大雁毕竟是飞在天上的高级动物,一般人想要扑捉十分不易,曾经有的民家因为终年打不到一只雁,几乎都耽误了儿女的婚期。有鉴于此,魏晋时经过官府、社会和玄、道、儒、释等各界名流的集体讨论,决定可以用“鹅”来代替。这条法令一出,估计大雁一族要“亦矣歌”,而呆头鹅却得“常戚戚”了。
“冯管事好急才,竟连这么久的礼单都记得一清二楚,袁公府中,真可为遍地英杰。”
在自家郎主面前受到赞扬,可比私下里说上一万句,冯桐极为得意,再看徐佑也变得顺眼多了,起码没之前那么厌恶了。
袁阶皱眉道:“七郎,要是按照原礼单退还,恐怕有些东西今天置备不齐……”不说别的,就是大雁,这个时节去哪里找?
“不用这么麻烦,”徐佑笑道:“除去钱币,其他东西折价五十万,共计一百万钱,这样大家都方便许多。”
一万钱大概可买一百五十石至二百石谷,抑或七只羊、10匹绢布和兑换一两黄金,徐佑开的价,其实是低了的。这倒不是他害羞脸嫩,不敢狮子大开口,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要是现在有官身士籍,就是千万钱也可以拿了就走。但他的身份只是个齐民,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要是随身带着巨资,到了钱塘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仅太过招摇,而且极易招惹各种祸事。所以,不多不少,百万钱恰到好处,既可以满足当下的基本需求,也可以为日后的谋划攒下本金。
只要有本金在手,曾经纵横商海的徐佑,根本不惧怕任何艰难险阻。归根结底,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社会的本质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一理通百理明,做人、做事、做生意都是如此!
“我岂能占你的便宜!”
袁阶这点风度还是有的,对冯桐道:“去支取一百五十万钱,备好牛车,等七郎动身去钱塘时,直接送到座舟之上。”
既然袁阶非要多给五十万,徐佑也没有拒绝,笑着答了谢。钱财之事议定,袁阶不欲耽搁,让冯桐去取来婚书,又转头望着徐佑,道:“你的婚书可曾随身带着?”
其时婚书一式两份,男方女方各留一份,徐佑摇头道:“那夜突逢大难,一应物什尽毁于大火之中,什么都不曾带出。”
虽说退婚要收回婚书,但实在没有也无关紧要,重要的不是通婚书,而是退婚书。等冯桐取来一个木函,袁阶让他转交于徐佑,道:“打开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木函用黄杨木制成,函长一尺二寸,宽一寸二分,函板厚二分,函盖厚三分,函内宽八分,这是装婚书的木函规定的尺寸,不能有丝毫错失。等木函盖好後,在正中心做出三道路子,然后以五色线缚紧,才算正式完工。
徐佑打量着手中的木函,心中无井无波,伸手解开五色线,掀起盖子,看到里面放着的婚书。婚书须用好纸,以隶书写,不过这个时代的隶书既不是八分书,也不是汉隶,而是后世所指的楷书。
他略一扫过,见字迹刚柔拙巧,气韵生动,心中咯噔一下,口中咦了一声。袁阶奇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猛然见到此物,心中有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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