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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骑常侍段广闻变,急驰入见帝,跪伏座前,且泣且语道:“杨骏受恩先帝,竭忠辅政,且年老无子,岂有反理?愿陛下审慎后行!”惠帝不答。广知无可言,因即趋出,报知杨骏。骏已得内变音耗,忙召众官入商,主簿朱振献议道:“今内变猝起,定由阉竖为贾后设谋,不利公家。公宜亟率家甲,往烧云龙门,索交乱首,一面引东宫及外营兵,拥皇太子入宫,迫取奸人,殿内震惧,当将首犯斩送出来,否则不能免祸了。”骏平居很是骄愎,至此反狐疑不决,且嗫嚅道:“云龙门为魏明帝所造,工费甚大,怎好烧去?”侍中傅祇,见骏多疑,料知不能成事,便起座语骏道:“祗愿入宫观察事势,就便转圜。”复掉头语群僚道:“宫中亦不可无人。徒在此聚议,亦属无益。”大众听了,起身皆走。独尚书武茂,还是坐着,祗瞋目顾茂道:“公非朝廷大臣么?今内外隔绝,不知天子所在,怎得安坐?”茂乃惊起,随众同出。傅祗劝众同行,无非为避患起见,可见杨骏当日,已是众叛亲离。骏党左军将军刘豫,陈兵万春门,遇右军将军裴頠,问及太傅所在,頠随口设诳道:“我曾在西掖门遇着太傅,见他乘着素车,带了二人,向西出走了。”豫惊诧道:“我将何往?”頠答道:“可至廷尉处自陈。”豫为頠所给,匆匆径去。頠即接诏代豫,领左军将军,扼守万春门。
贾后恐太后救父,作为内应,即派心腹密往监守,果然得太后帛书,自宫中射出城外,上面写着“救太傅者有赏”六字。因扬言:“太后与骏同反,大众不得妄从!”太后造反,自古罕闻。东安公繇,已率殿中兵围烧骏第,又令兵弩手等,分登阁上,环射骏门。骏与家属,俱不得出走。繇麾众掩入,四面搜寻,随手捕戮,约不下百余人,独不见有杨骏。再往马厩中缉捕,始觉有人蜷伏厩隅,群呼不应,各用戟攒刺进去,但听得几声惨号,已是溅血成红,死于非命。兵士拖尸出认,不是别人,正是前日赫声濯灵的杨太傅。争权夺利者其视诸。孟观李肇,又分收杨珧、杨济、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及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骏、东夷校尉文鸯等,俱至市曹斩首,各夷三族,共死数千人。杨珧临刑时,呼东安公繇,憘声与语道:“表在石函,可问张华。”回应第四回。繇置诸不睬。贾氏族党,又促使行刑,珧尚号叫不止,蓦闻砉然一声,头破脑裂,方倒地而死。狡黠无益。
汲郡有高士孙登,营窟北山。夏时编草为裳,冬季用发自复,好读《易》抚琴,见人辄笑。杨骏在日,尝闻登名,遣使征召。登不肯就征,已而自至骏第,骏给以金帛,俱辞谢不受,又改赠布被,登携被出门外,随手乱劈,大呼道:“斫斫刺刺。”及被皆扯碎,又奄卧道旁,作已死状。自骏以下,俱目登为疯人,听他僵毙,越宿出视,竟不知去向。既而温县又有一狂徒,自造四语,歌诸市上云:“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当时俱莫名其妙。至骏居内府,用戟为卫,死时又被戟攒刺,始知狂徒也是高人。就是孙登举动,统有先觉,不过未曾道破,转令人索解无从呢。骏既诛死,遗骸委弃,无人敢收,惟太傅舍人阎纂,不忘故主,挺身独出,替他棺殓,却也未尝遭诛。是夕刑赏大权,统出自东安公繇。繇为琅琊王伷第三子,伷平吴后,恭俭自处,病殁青州。长子觐承袭父爵,又不永年。觐子睿嗣,就是将来的东晋元帝。预伏后文。繇得受封东安公,曾官散骑常侍,此次应诏除骏,威振内外,太子太傅王戎与语道:“大事已成,此后当谢权远势,毋蹈覆辙。”繇不能从。越宿乃奉诏大赦,复改永平元年为元康元年。贾后矫制,使后将军荀悝,徙杨太后至永宁宫。特全太后母庞氏生命,许与太后同居,暗中复唆使群臣,纠弹太后。群臣趋炎附势,不敢逆命,遂联衔上奏道:
皇太后阴渐奸谋,图危社稷,飞箭系书,要募将士,同恶相济,自绝于天。鲁侯绝文姜,《春秋》所许,盖以奉承祖宗,任至公于天下,陛下虽怀无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诏,可宣敕王公于朝堂,会议进止。
当下有诏答复,说是:“事关重大,当妥议后行。”有司又复申奏,大略说是:
逆臣杨骏,借外戚之资,居冢宰之任,陛下既居谅暗,委以重权,至乃阴图凶逆,布树私党。皇太后内为唇齿,协同逆谋,祸衅既彰,背捍诏命,阻兵负众,血刃宫省,而复流书募众,以奖凶党,上背祖宗之灵,下绝亿兆之望。昔文姜与乱,《春秋》所贬,吕宗畔戾,高后降配,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以为大逆不道者戒!
牝鸡司晨,灭伦害理,盈廷僚佐,一大半党恶助虐,附和同声。只有太子少傅张华,新任中书监,还抱定一折衷主义,敷奏上去,略谓:“太后非得罪先帝,不过与父同恶,有悖母仪,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号为武帝皇后,徙居离宫,以全终始。”此说已是牵强,但于群言庞杂,尚有可取。偏偏张议甫上,又有一个下邳王晃,系司马孚第四子。串同左仆射荀恺等,定要贬太后尊号,废锢金墉城。晃等是否有母,奈何贪昧至此?再加各王公大臣,接连奏请,应从晃等所言。那时诏书随下,竟废杨太后为庶人,出锢金墉城中。谁知贾南风心如蛇蝎,已把皇太后废去,还想把太后母庞氏,结果性命。一不做,二不休,再唆动狐群狗党,狂吠朝堂,无非说是:“杨骏造反,家属同坐,怎得曲赦庞氏?”有诏尚佯称不忍,难从所请。至奏牍迭呈,援引“大义灭亲”四字,作为铁证,可怜白发皤皤的庞太君,竟奉到诏旨,枭首宫门。肚子太不争气,何故生一皇后?废太后怎忍母死,抱持悲号,且截发稽颡,上表贾后,自称为妾,乞全母命。一死便罢,何必如此倒霉?看官!试想这都是穷凶极恶的贾南风,唆使出来,怎肯出尔反尔,放下屠刀?废太后拚命哀求,悍皇后反加催促,刀光闪闪,绝不留情,霎时间庞氏陨首,并将废太后杨氏,硬送入金墉城,幽禁了事。贾氏党羽,还是你一奏,我一疏,请尽诛杨骏官属,幸亏侍中傅祗,出为谏阻,方许赦免,不再滥刑。随即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并录尚书事,进秦王柬为大将军,柬封秦王,见前回。东平王楙为抚军大将军,楙系司马孚庶孙。楚王玮为卫将军,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晋爵为王,加封董猛为武安侯,孟观李肇等,皆拜爵有差。
汝南王亮入都辅政,又追论诛杨骏功,普加爵赏,封拜至千余人。傅咸已迁任御史中丞,一再致书谏亮,第一次是咎亮滥赏,第二次是劝亮让权,亮皆不愿听受,渐渐的自用自专。不知鉴及前车,真是愚愦。贾后族兄贾模,从舅郭彰,及贾充嗣孙贾谧,又俱得梯荣邀宠,蟠踞朝纲。楚王玮与东安公繇,也乘势干政。宗室外戚,双方分峙,又不免彼此生嫌。繇见贾后暴悍,恐不免害及己身,因与徒党密谋,拟设法废去悍后。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计尚未定,偏遇那同胞兄弟,先加倾轧,暗肆谗言,竟把繇排挤出去。原来繇次兄淡,曾受封东武公,向与繇不相和协,屡次至太宰亮处进谗,说他专行诛赏,欲擅朝政。亮信为真言,奏免繇官。繇与东平王楙,常相往来,至是失官生怨,与楙谈及,有诋亮语,复为亮所闻知,遂遣楙赴镇,并谪繇至带方。繇既远去,又少一个著名的宗亲,贾谧郭彰,权焰益隆,眼见得宗室日弱,敌不过外戚威权。小子有诗讥汝南王亮道:
危厦何堪一木支,材庸器小更难持。
蟠根未固先戕叶,怎奈南风再折枝。
毕竟宗室外戚,有无冲突,容至下回再表。
读此回,令人愤又令人叹,悍哉!贾南风,何凶恶至此?自来称悍后者,莫如吕武,然吕雉有相夫开国之才,故渐得预政;武曌有盅主倾城之色,故渐得弄权。何物贾氏才不足以驭众,色不足以动人,乃一为皇后,便置杨骏于死地!骏虽有自取之咎,然其罪不过专擅而止,诬以大逆,戮及亲党,宁非罪轻罚重乎?杨太后深居宫中,本无罪恶,飞箭示赏,志在全父,焉有父女之亲,而坐视不救者?贾南风乃借此构陷,唆动群臣,妇可废姑,伦常扫地。骏妻庞氏,为太后生母,又复为悍后所戮。古人谓貌美者心毒,不意丑黑如南风,其毒亦若是其甚也!至若满廷王公,不能与丑妇相争,反从而助其虐,是更不值一唾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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