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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桓堪堪压下身体里翻腾的阴寒气息,闻言却是一怔,良久,默然垂下眼帘,艰涩地低声说道:“叶筝传承预见之术,从未错过……”
最后一点恳求和期冀也倏然消散。
姜云舒第一次主动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眼角,拂去落在发丝与肩上的片片桃花,然后取出灵枢剑,又解下手腕上的灵犀锁,弯腰将二者一起放在叶清桓旁边的地上。
有条不紊地做完了这一切,最后她甚至还漠然地笑了笑,若不是全身冰冷麻木,几乎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这柄灵枢剑是那位姬先生所留,而我祖上姓钟,体内流着叛徒的血,不配用它。”她微一停顿,又说道:“至于这灵犀锁,本就不该是我的,如今也一并物归原主。”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期盼中的心有灵犀不过一厢情愿……
既如此,又何必还留着这种东西徒增笑料。
姜云舒神识探入储物手环,将方才得到的几颗价值连城的明珠一并抛下,又仔细搜索一遍,发觉确实没有任何不该保留的东西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再次退后一步,俯身跪拜,对着叶清桓行了个再重不过的大礼:“数年来蒙师尊庇护教诲,承明永世不忘!弟子性情轻佻浮躁,连日来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师尊宽恕。”
不待对方反应,她紧跟着深深叩了三个头,一字字沉声说道:“逆徒承明从此不能再伴随师尊左右,今日一别再见无期,还望师尊多加珍重。”
一口气把话说完,在声音再次开始颤抖之前,姜云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即便没有了可供御器的法宝,她如今也已掌握了缩地成寸的术法,不过眨眼之间,便迎着凛冽的海风,将叶家满目陈朽的雕栏玉砌远远抛在了身后。
而就在她的身形消失的同时,叶清桓好似被这意料之外的景象所激,终于找回了一线清明,他面颊微微抽动了下,神色里带着如梦初醒似的迷茫和不敢置信,恍惚地抬了抬手,在空中虚握一把,好像要抓住远去的什么东西,却抓了个空。
他就忽然想起,在客栈边的深巷之中,他曾用余光瞥见姜云舒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而长夜尚未结束,两人的位置却已然调换……
他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手心,身形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下,一丝鲜红的血迹毫无预兆地从唇边蜿蜒而下。
但他只是慢慢地俯下身去,将地上的灵枢剑与琉璃珠仔细地收好,在这一瞬间,他竟突兀地显出了几分苍老的姿态,就好像那些被前世与今生分隔开的岁月全都骤然压到了他的肩上,连一身支离病骨都开始散发出沉滞而腐朽的气息。
叶清桓像个保藏旧物的老头子似的,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自己手腕上那颗灵犀锁的红线,可就在只剩最后一环绳结时,动作却越来越缓慢,最终只是空悬着僵硬的手指,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如跃动的金红光焰般温暖明亮的琉璃珠子渐渐暗淡下来,一点点趋近于原本剔透而冰冷的模样。
胸口霎时泛起一阵彻骨的冷,连仿佛能够蚀尽神魂的疼痛都被冻成了冰似的,随着每一次呼吸碎裂开来,细细密密地刺进五脏六腑。
叶清桓便习以为常地偏过头,吐出一口血来,突兀地想起了已经淡去的那些幽冥黄泉之下混沌而破碎的景象,恍然记起叶筝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叶筝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在某个阳光遍洒的午后,姜云舒笑着说她一生所求不过是不怨不悔、不惧不避。
而他自己呢……叶清桓就忍不住茫然地想道,他半生流离落拓,没有怨恨过这世上的什么人,也没有逃避过那些如影随形的苦楚,可换来了什么呢?
他想,就算过得再坦荡无惧,又能怎样,他已经多少年不曾如这阵子一样快活过了……
只可惜,那些明亮的时光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或许这浩浩天地也未必真的是以万物为刍狗,总会有些偏爱与鄙弃,而他也仅仅是未得上苍青眼罢了。
思及此,叶清桓便又笑了起来,他踉跄向前走了几步,可眼前的景物却似乎开始扭曲,纷飞的落花仿佛化成了个幽深的漩涡,模糊得看不清晰,他依稀觉得自己好似是在下坠,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听到一声花枝折断的细微响声。
一阵阵的窒息感渐渐没过了所有的意识,叶清桓睁着双眼,却只能看到一片迷离的黑暗,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寒冷抽离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满月的清光,又或者是落花的暗香全都渐渐远去,他倒在树下的泥土中,急促而艰难地喘息着,已无知觉的手中却紧紧攥着颗透着淡淡金红微光的琉璃珠子,就好像那里面还残存着仅剩的一点温暖似的。
而就在同一片月色之下,姜云舒却在海边默然独立。
她走到了明珠岛的尽头才被迫停了下来,笔直地站在一块陡峭的礁石上,涨落的潮水翻卷着拍过来,白色的水浪打湿了她的鞋子和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地望着幽暗的天际。
直到第一道晨光将海天相接出那一线碧蓝的海水染上了暖色,她才忽然活过来了似的,拖着脚步返回客栈,先是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做主退了两间客房。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叶清桓分道扬镳,正如幼时从未想过家破人散一样,奈何造化最爱玩弄这世上自命不凡的蝼蚁之辈,而她除了认清现实,实在别无他法。
姜云舒身处人来人往的早点铺子里,木然地看着那抱着女娲雕像的小娃娃缠着母亲讲故事,脑中的思绪断了片似的,好半天才能抓住一点。她先是想着回门派,但立刻就又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厌倦来——自她拜入师门算起,修行之中的种种顺逆皆与叶清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本还有个例外的姜云颜,如今也已化为了枯骨。
她便觉得自己扎在清玄宫里的那条根被倏然斩断了似的,天地之大,竟仿佛无处可去,却也无处不可去。
这念头一出,姜云舒心中蓦地一松——不是轻松快活,而更像是无喜无嗔的松懈淡漠,她就浑不在意地觉得,既然已经来到了南海之上,也不妨去那被人提了无数次的海底秘境之中看一看。
思绪落定,她便在街上众多店铺中找到唯一那间售卖修士兵器法宝的,进去到处打量起来。
这家店不仅贩售的东西是修士所用,店铺本身也是修士所开,且不提掌柜,就连店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哥也已到了凝元期九层。
姜云舒依旧穿着那身被海浪打湿了半边的旧衣裙,不过她虽然装扮不打眼,却生得极好,又是个比本来年纪还面嫩的乖巧小姑娘模样,谁见了都先生出三分好感来,掌柜自然也不例外,见她在陈列兵刃的架子前打了好几个转,便亲自过来笑道:“这位小道友是想挑一件合手的兵器?不知有没有惯用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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